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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散步,苏寒却一路都沉默地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解雨臣觉着她有些不大对劲,但也没打扰她,直到苏寒停下了脚步,解雨臣也跟着他停了下来,见苏寒偏过头看着他,便问道:“怎么了?”

苏寒张了张嘴,却又把欲出口的话收了回去,摇了摇头。解雨臣有耐心地等着她开口,苏寒看着解雨臣沉默了半晌,脑子里来回飘着那天叶成说过的话,最终还是道:“花儿爷,我们的婚约还作数吗?”

解雨臣冷不丁被问得一愣,见苏寒的神情十分平静,又按下了自己过于汹涌的期待,轻轻点了点头:“当然。”

苏寒笑着道:“那我们结婚吧。”

解雨臣被苏寒的直白弄得很是诧异,又不确定地看着她,隐隐觉出她的异常,疑惑地开口:“苏寒……”

“长沙的盘口还在陈皮阿四名下,我虽然坐实了他孙女这个身份,但你也知道那是假的,我们也不能一辈子封着陈皮阿四已经不在的消息。”苏寒缓缓道,“菏泽在这个世上的痕迹已经被抹去了,我的户籍也是假的,所以就办个婚礼吧,让底下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就行了,我知道你有办法把陈皮阿四的盘口都转到你名下,到时候就顺理成章了,也不会有机会让人借机生事。”

解雨臣听了她的话,微微皱了眉,还没开口,苏寒就继续道:“你放心,现在局面已经算稳定了,叶成和东崽他们都是值得信任的人,这些盘口.交给他们管着,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

苏寒自顾自地说着,解雨臣越听脸色越不好,最后才道:“苏寒,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寒也知道解雨臣是会生气的,只好道:“花儿爷,一直以来你都很帮助我,我真的很感激你,但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我想把这些都给你,陈皮阿四的势力一直都不算小,对你也有帮助。”

解雨臣神色沉了下来,低声道:“你知道我不是想要这些。”

苏寒低低地叹了口气,轻声道:“花儿爷,其实我从前还有个哥哥,小时候总跟我抢东西,欺负我,但从来不允许别人欺负我,会帮我打架,我闯了祸会替我挨骂。”

苏寒想着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禁不住眼眶都红了起来,但又强忍住了心底泛起的酸涩,继续道:“你很像他,愿意护着我,纵着我,我在这个世界没有亲人了,花儿爷,你可以当我的亲人吗?”

解雨臣皱了眉,神色不明地看着她,苏寒笑了笑,神情却是真的如同妹妹对哥哥撒娇那般,道:“好不好。”

苏寒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解雨臣虽然心下不好受,但他也知道苏寒受过伤,会把自己的心小心翼翼保护起来,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好起来的,总归来日方长,太着急只会逼得她越走越远。沉默了许久,解雨臣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颇无奈道:“但你真的不用把那些都给我。”

苏寒道:“是我累了,不想再沾染那些争斗了,往后只想简简单单地过日子。叶成他们已经打理得很好了,真的不会给你造成麻烦。”

长沙一大半的生意都在陈皮阿四名下,苏寒虽然知道解雨臣并没有打算把手伸到长沙,但自己能拿得出手报答他的就只有这些了,况且明面上说是在长沙的地界,但这一行不管在哪个地方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接下了陈皮阿四的势力,对他与霍秀秀在北京的困局也大有裨益。

解雨臣看着她始终有些欠缺血色的脸颊,想着她一路过来的艰难,只好无奈地点了头。

接下来就是筹备婚礼的事,解雨臣知道她的意图,定了地方就在长沙,苏寒坚持一切从简,做做样子就好,解雨臣也让她不用操心,两人大致敲定了,苏寒便回了长沙。

黑瞎子回来的时候,见苏寒正检查自己的背包,绳子、登山扣、小医药箱、手电,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数了塞回包里。黑瞎子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一边,过去翻了翻她铺了一沙发的东西,搅得乱七八糟,随后笑道:“这是要下地?”

苏寒抬起头瞪了捣乱的黑瞎子一眼,把被他搅乱的东西往自己这边拢了拢,又勾了嘴角看着黑瞎子笑道:“心情好,准备出去走走。”

笑得很开心的模样。

黑瞎子见她笑得甜,也勾了唇角,上扬的弧度却是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诡异,苏寒已经能辨出这黑瞎子什么时候是嘲笑,什么时候是不屑,什么时候是危险,看着他,有些不明地问道:“有人惹你不高兴了吗?”

黑瞎子笑着摇了摇头,苏寒也不指望能摸清这黑瞎子的心思了,转头瞧见了他随意扔在一边的东西,是一个很老旧的文件袋,牛皮的那种,面上已经磨损得很严重了,看起来像是放了许多年的东西。

苏寒伸了脑袋,见那上面的字也被磨掉了,依稀能辨认出来的也掺着几个繁体字,笔法很考究。苏寒一边伸了手去够那个文件袋,一边好奇道:“这是什么?”

黑瞎子却逮住了她半空中的手,苏寒瞥了她一眼,撅了嘴嘀咕了一声“小气”,也不去看那牛皮袋了,欲缩回手,却被黑瞎子顺势扣住了手腕,把她的手拉了下来。

黑瞎子摸着她腕间的脉搏,苏寒下意识想收回来,但又怕显得欲盖弥彰,只好随他去了。

半晌黑瞎子才松开,苏寒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见并无异常,又有些心虚地道:“医生说还是有些贫血,不过已经不碍事了。”

黑瞎子咧嘴一笑,不跟她多说,转而又把她拢过去的东西翻了翻,再次搅得乱七八糟,问道:“要去哪里?”

苏寒只觉这黑瞎子简直无聊到顶,又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了,随他怎么捣乱,想了想,道:“还没想好,走到哪是哪。”说着又笑了,“人生总要有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多洒脱。”

黑瞎子嘲讽地笑了一声,苏寒也偏过头“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自顾自收拾东西。

黑瞎子又问道:“一个人去?”

苏寒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没再去看黑瞎子的神情。

隔日苏寒出发,当然免不了黑扒皮的剥削,早早做好了早餐,又特意挑了黑瞎子喜欢的,走的时候黑瞎子斜斜靠在门边,看着她纤细的身子背着分量不算轻的背包。苏寒回过头来,笑着冲他挥了挥手,眼里卸下了那些萦绕她许久的深不见底的晦暗,映着刚升起的柔和的阳光,透露出来的是一种安宁和平淡,却再没有她一开始的那种天真中带着自以为是的狡黠的模样。

黑瞎子咧了嘴,也笑着伸了出一只手,冲她打了个手势。苏寒下了这么多回斗,其实对很大一部分的交流手势很了解了,但这回愣是没看懂黑瞎子的意思,就见那黑瞎子毫不留恋地转了身回了里面,门也被关上。

苏寒摸了摸鼻子,心道这瞎子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默默把他的手势理解为:赶紧给爷滚吧。

苏寒其实真的没有想好到底要去哪,她只是想到不同的地方去,其实更像是一种逃避,逃避那个曾经画地为牢的自己,逃避所有已经过去的和即将到来的事情,把什么都抛开,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所以她有车就坐车,遇见河流就渡河,遇见山川就翻过去,辗转了几个城市,看着自己留在相机里的那些山川、河流,巍峨的,秀丽的。还有那些充满着风土人情的街道、村落,那一张张热情淳朴的脸。

还有照片里笑得眉眼弯弯的自己。

看着看着,苏寒也跟着照片里的自己笑了。

从前的自己只顾追逐着小哥的身影,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周围的一切,原来这山、这水、这个陌生的、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一切都是这么美好,令人留恋的美好。

她想把这些美好留下来,留在自己的记忆里,留在这些照片里。

但是这些照片,又留给谁呢?

苏寒摇了摇头,淡淡地笑着,收拾好了东西,再次进了山。

即将进入雨季,最近总是阴雨不断,四处充满潮湿的水汽,苏寒的关节又开始隐隐发酸发疼,入了夜还在半山腰,便寻了个背风处搭了帐篷,刚准备收拾好休息,就见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越下越大,最后几乎是倾盆而下。

苏寒正担心着自己的帐篷,就隐隐听见远处传来异常的动静。苏寒皱了下眉,听着这动静越来越近,到后来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开始隐隐震动。

苏寒用手电往远处照了照,见那高一些的山坡正往下滚动着碎石和泥块。

苏寒叹了口气,暗暗想着人倒霉了真是喝口水都塞牙缝,赶紧爬起来,连帐篷都顾不上收拾了,顶着跟在下刀子似的大雨去寻能藏身的地方。

早在上山前,山脚下就挂了牌子,汛期请小心山体滑坡,没想到这就让她遇上了。

眼见那碎石和泥块却滚越多,越来越大的石块也滚了下来,苏寒踉跄着,脚下的土地被大雨浸润,一个劲的打滑,脚一滑就要往下栽,连连滑出去好一段,苏寒险险稳住了身形,半个脑袋都已经伸到了断崖外面,借着乱晃的手电看见了下面一处倾斜的山洞。

苏寒赶紧摸出包里的爪钩,在一处巨石后勾牢靠了,就抓着绳子往断崖处去,想把自己荡到那山洞边上去。

那山洞前面就是断崖,堆不起来东西,也应该不会有野兽,最起码不会被泥石流埋掉,眼下也只能听天由命,希望那山洞别跟着塌了。

苏寒荡了几次,险些被越来越大的石块砸到,又担心绳子不经磨,别一下子就断了,惊心动魄好一会,才总算顺利进入了山洞。

身上有几处在晃荡时被横在断崖处的碎石划伤,但也不是什么大伤,苏寒浑身都湿透,一摸包里,风灯被留在了帐篷里。好在这山洞里挂了不少已经干枯的藤蔓,苏寒去扯了下来,就着生了火。

索性她包里还有可换的衣物,苏寒迅速把自己的伤口处理好了,刚换好衣服,就借着火光,看见山洞口突然多出来个人影。

苏寒抬眼看了看,又平静地垂下了眸,把换下来的衣服摊了开,用手撩在火边烘烤。

那人影渐渐靠近了,停在了坐在篝火旁的苏寒身边,苏寒却是头都没抬,隔了半晌才见那人坐了下来。苏寒感到那视线就没离开过自己,无奈地转过了头去,见他手臂上见了血,想是跟自己一样从上面荡下来的。

苏寒想起了在雷公山被地下水系冲到瀑布下时,那紧紧护着自己不肯放开的手,心下也不知什么滋味,无声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衣服,转而拿起自己刚才放在一边的伤药,给他清理了伤口,又退到了一边,坐着往旁边挪了挪。

那人仍旧一眼不发地看着她,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苏寒。”

苏寒神色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火光,没有应。山洞外面的动静大得可怕,又混着猛烈的雨声,仿佛整座山都要塌了。

那人也沉默了许久,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仿佛不听到她的回应,就这么一直看着她不合眼了。苏寒却是笑了,淡淡地轻声道:“你想怎么样呢?”

其实苏寒早就发现有人跟着她,并且也不止是跟着她,更多的是在暗中默默保护她。比如她的身子已经开始时好时坏,有时感到很疲惫,如果时间晚了宿在山中,包里又恰好没有了食物,她也是不愿意再去找吃的,但隔天一早走两步就会发现不远处有新鲜的野果,看起来很凌乱又自然地掉落在地上。再比如明明头一天晚上就坏了的手电,隔天又奇迹般地自己好了。再比如自己的伤药明明落在了前一天留宿的山脚下的旅馆里,刚才翻包的时候竟然又掏出来了。

苏寒无声地笑了笑,心道不是已经做好选择了吗?为什么她都已经放开了,不去纠缠了,他却反倒表现出这样的关心呢?

这样的天气,冒着一不小心就会丢掉命的山体滑坡,来确认她的安危。

苏寒不由想到了那时苦苦寻去终南山时自己的模样,如今竟像是倒过来了一般,只不过,他并不是因为她。

果然还是因为自己这张脸吧。他当初那么决绝冷漠,又怎么会还关心在意自己。他的关心,并不是因为她是苏寒。他还是在弥补自己曾经失去了心里那个人的遗憾吗?

身旁的人又沉默了,苏寒往火里添了些枯藤,平静又疏离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呢,张起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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