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随着他的动作往外面歪了一截,眼看着要往地上滑,黑瞎子另一只手把她揽紧了些,把电话捞了过来,想了想,尝试着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刻意压低的通话声还是搅了她,苏寒动了动,总算又睁了眼,刚准备不耐烦地抱怨几句,就听黑瞎子挂了电话,把她往怀里又压了压,道:“想睡就再睡会。”
苏寒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传来的轻微的震动,这才觉着两人这个样子似乎是有些不妥,但又实在连动都不想动一下,迷糊间破罐子破摔地想着横竖这黑瞎子是个没心没肺的,半睁着的眼睛眨了眨,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几点了,觉着自己还是该回房间去睡,便含含糊糊地道:“嗯……我上去睡……”
这回却轮到黑瞎子不放了,道:“睡吧。”
却没睡多久,就被敲门声再次吵醒。苏寒这回是真的醒了,从黑瞎子身上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准备去开门。黑瞎子按下了她,苏寒打着哈欠,心道倒难得这黑扒皮不使唤她,听着他起身去开门,似乎是接过了什么东西。
黑瞎子关了门之后,苏寒听见了开灯的声音,她眨了眨眼,不自觉地张了张嘴,只觉残存的瞌睡一下子就没了,然后带着些错愕地愣愣坐在沙发上。
黑瞎子走近后把手上的东西放到茶几上,苏寒闻见了香味,这才知道黑瞎子原来是叫了外卖。
见她有些呆傻地坐着,黑瞎子也没说什么,把盒子都打开,瞧着她道:“不是饿了?”
苏寒有些怔愣着,往前伸了手,随后感到自己指尖被烫到,“嘶”了一声,手指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一下。
黑瞎子看着她,见她的眼睛直直看着前方,似乎没有焦点的样子,扯了纸巾把她指尖沾到的汤汁擦掉,而后伸了手,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
苏寒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其实一直保持着不弱的灵敏度,这是她这个身体从小到大通过不断的训练已经形成的感官系统,她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似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而后嘴角扯了扯,扯出个笑来,道:“别晃了。”
随后感到黑瞎子靠近了她,抬了抬她的脑袋,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在观察她的眼睛。
苏寒其实很早就发现了,这个身体的眼睛似乎是最容易受到影响的部分,比如之前在云南被毒气侵染,以及被解雨臣救回的那次死而复生,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失明了。
黑瞎子一只手抬着她的脸颊,苏寒笑了笑,一副随了黑瞎子没心没肺的模样跟他开着玩笑道:“没想到我倒先你一步成了瞎子。”
黑瞎子不语,片刻后苏寒感到自己鼻梁与耳朵上被架上了东西,她抬手摸了摸,摸到了光滑的镜片,却又不像是普通的玻璃,摸上去倒是有股温润的触感。想来这黑瞎子不离身的东西也必定不是简简单单的,苏寒随即问道:“送我了?”
黑瞎子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苏寒笑着道:“多谢黑爷。”随后歪了歪脑袋,察觉这黑瞎子的一只手还握着她刚才被烫到的指尖,又颇不正经地道:“黑爷,你该不会想趁我看不见吃我豆腐吧?”
黑瞎子语气不善地道:“闭嘴。”
苏寒识相地闭了嘴,但没过多久,就又听见黑瞎子道:“张嘴。”
苏寒闻见了香味,但还是扁了扁嘴,欲言又止,又忍了忍,最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到底是要我闭嘴还是张嘴?”
递到她面前的筷子停了停,苏寒憋着笑,也不再跟他抬杠,一张嘴咬掉了黑瞎子夹过来的排骨。
索性苏寒也不是真的失明了,暂且还属于间歇性失明的阶段,黑瞎子也知道这只是失明的前兆。从那一次之后,苏寒失明的频率越来越高,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后来苏寒却也看得开了,倒是跟黑瞎子打趣道:“要是有一天你也瞎了,要不咱俩就蹲天桥上摆个摊,给人摸骨算命,我负责收钱你负责忽悠。再不然开个盲人按摩店,以黑爷的姿色,我看咱赚得不会比下斗少。”说着自己乐得不行,无视黑瞎子嫌弃的神情。
订好的婚礼日子也快到了,解雨臣提前来了长沙,苏寒去开门的时候黑瞎子也刚好要出去,她也知道黑瞎子最近在忙些什么,只不过也没说什么,由着他去了,看见解雨臣来,便笑着打招呼道:“花儿爷。”
解雨臣看了一眼黑瞎子,又瞧着苏寒笑道:“是不是该改改称呼了。”
苏寒也看了一眼黑瞎子,见他又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便故意恶心他,娇娇俏俏地道:“嗯……雨臣哥哥。”
解雨臣笑了笑,对苏寒伸了手:“去试试婚纱。”
苏寒其实早就跟解雨臣要求过一切从简,然而她跟着解雨臣去了婚纱店,才知道原来婚纱是订做的。
瞧着苏寒的神色,解雨臣倒是笑道:“没有请国外的设计师,已经算是很简了。”
苏寒莫名觉着解雨臣越来越有变成一言不合就买买买的霸道总裁的趋势了。
解雨臣的眼光向来不低,婚纱是简约却不单调,十分衬气质的款式,苏寒看着那层层叠叠铺下来的软纱和蕾丝,一时竟有些恍惚。婚纱是每个女孩子藏在心底最温暖、最柔软、最向往的梦,即使知道只是做戏,苏寒仍旧是有些触动。
解雨臣似乎也早就料到了苏寒会有这样的反应,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语气无端地透出些宠溺:“还发愣,快去试试。”
虽然自己并没有来量过尺寸,但婚纱意外地很合身,苏寒被店员带到落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她真的即将嫁给心爱的人,把自己彻彻底底交给另一个人,此后便是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苏寒脑子里闪过一些影子,心底莫名升起钝钝的疼痛,她垂了眸,轻轻摇了摇头,再抬眼时,透过镜子看着她身后的解雨臣,看见了他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惊叹,倒是笑着道:“看来花儿爷的确很了解女孩子。”
解雨臣知道她说的是他如此精准地了解她尺寸的事,也笑了笑,道:“很美。”
苏寒礼貌地说了句“谢谢”,低下头看着一层一层蓬起来的轻纱,纯净圣洁,像一头栽进去就再也不愿醒过来的美梦。
解雨臣靠近了,伸了手从身后轻轻环抱住她,在她耳边道:“婚礼结束后,跟我回北京吧。”
苏寒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的确是想过婚礼结束后就离开长沙。解雨臣虽然有办法,但把陈皮阿四这么大的产业全部吞下来想必也是需要不少的时间,虽说现在局面还算稳定,然而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心服口服的,不可避免还是有伺机而动的人,这里太多人盯着自己的动向,时间长了自己身体若是越来越差,难免会被人瞧出些什么来,到时候又不知道会引起什么麻烦。
但去北京显然也不是个好主意。苏寒沉默着,轻轻摇了摇头。
解雨臣却也没再说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苏寒回去后,看着后院里的葡萄架下静静悬着的秋千,视线又移到一旁废弃的小花圃上,上面没有种花,但平整地铺着泥土。苏寒忆起了上一回自己避着黑瞎子把那些泥土挖开,埋进去的东西,就这么静静地站了许久,最后淡淡笑了笑,想着不日就要离开,便回了自己房间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她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这两年,来的时候本就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的,如今也还是这样,又有什么可以带走的。
苏寒打开了自己的柜子,一件一件摸着自己慢慢收集起来的东西,从一开始那记录着红林药人的羊皮卷,到被三爷鉴定为假货要扔掉结果被她顺手接下的金丝帛书,到之后的玉爵杯、神兵符。
苏寒看了看那裂成两半的羊皮卷,想着自己得知的关于西王母国、传说、陨玉、玉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无意识地拿着神兵符放在后半张上面比对,忽地就忆起在云顶天宫的时候,自己的血沾到了这陨玉制成的兵符上面,就解了她与小哥那“药兽相焚”的互斥现象。
说来这玉胎血还能克制玉类,能生生石化玉石,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她压根不会相信这么扯淡的事情。但陨玉陨玉,不也是玉,自己的血沾到上面,却根本一点效果都没有。苏寒想了想,依稀记得似乎解雨臣说过她的血对不同种类的玉石效果强弱不一样,该不会是这陨玉就是玉中之王,自己这血的效果根本不够强到能石化陨玉了吧。
若说玉胎与陨玉本就是一脉,自己了解到的信息里又提到有一支族系拥有抑制陨玉生长的能力,显然张家就是那只族系流传下来的,小哥既然与自己血脉互斥,但又为什么会被与她的血有同样属性的陨玉解了那样的互斥效果呢?
苏寒隐隐觉着这些应该跟西王母国对陨玉的预言有些关系,毕竟是因为那个预言,才会有这样一只族系去守着陨玉,但这预言也不知道真假,后面还被人测算出预言来临的时间,算一算也就剩几百年了,要是这预言是真的,这个世界岂不是到时候就要没了?
但这么想着想着又觉着有些好笑,古时候封建迷信也就罢了,自己竟然还真的这么认真去琢磨,又蓦地想起那先知留下的破解之法,“缘何生,缘何灭”,更是觉着没头没脑。苏寒指尖在桌上划了划,又想着自己探知的那陨玉内部,被吴邪说成了阴.道,又有些恶寒,要是这陨玉内部跟人的身体构造一样,想想都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苏寒摇了摇头,不再去想,看着这一堆东西,极轻地叹了口气,也不打算带着了,自己还是干干净净离开吧,什么都不带走了。
随即又莫名地想到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经历的一切,不知怎的竟想到了那汪泽海,脑子里忽地像被针了一下。
苏寒愣了愣,眉间不自觉地深深拧了起来,静静坐着,半晌,指尖微微打着颤,抬了起来缓缓抚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那里早就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除了她谁都不知道那里曾被深深地切开,脆弱的心脏差一点就被剖了开。汪泽海曾想取她的心头血,她在极度的痛苦中朦朦胧胧听见他身边的那个人说,她的心脏部分是效果最强的部分。
效果最强……是指她的愈合能力吗?
黑瞎子很晚才回来,瞧着客厅冷冷清清的,灯也没开,正想着该是被解雨臣拐走了,十分敏锐的感官又立即察觉出楼上有动静。
黑瞎子上了楼去,见苏寒坐在自己的桌前,桌上摆着她从斗里带出来的那些破烂,灯也不开,窗外隐隐透着些光进来,映着她的背影,无端地显出些落寞。
苏寒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很长一段时间自己甚至感觉不到知觉,脑子里十分杂乱,但渐渐地,她似乎是释然地笑了笑,也察觉到了黑瞎子的存在,转过头去,借着窗外透进的黯淡的灯光,见他斜斜靠在门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苏寒道:“今天太累了,忘了做饭。”
黑瞎子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苏寒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转过头,又怔愣了一会,才把这些东西又收了起来。
心知自己在这黑瞎子跟前只有被剥削的分了,且自己也饿了,只好认命地去做饭,却在下楼时见黑瞎子竟然已经煮好了面。苏寒很是诧异,又有些神色难言的,不确定这黑瞎子煮的面到底能不能吃。
黑瞎子显然瞧出了她的想法,斜斜瞥了她一眼道:“不吃倒了。”
苏寒摸了摸空空的肚子,赶紧道:“吃,吃。”随即也不客气,闻了闻竟然还挺香,筷子叉下去的时候,又隐隐感觉汤面之下另有乾坤,叉起来一看,竟然是藏了个荷包蛋。
苏寒咬了一口,意外地发现这黑瞎子手艺还真不错。苏寒想了想,嘴角抽了抽,试探地问道:“你该不会……”
黑瞎子咧了嘴笑着看她,看着十分欠揍,苏寒瞬间觉着这黑扒皮简直就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典型,亏自己一直以为他不会做饭,原来压根就是爱压榨剥削劳动人民,爱使唤人而已。
但一看外面天都黑透了,这黑瞎子近来在做什么她也清楚,苏寒想了想,垂下了眸,轻声道:“你……也不用找了,我已经知道那个地方在哪了。”
黑瞎子挑了挑眉,看着她,苏寒继续道:“不过有些危险,不知道黑爷夹喇嘛的行价是多少?”
黑瞎子笑了笑,却是不答,反而问道:“在哪?”
苏寒默了默,又看了看窗外,夏夜里总是繁星满布,似乎连月亮都格外明亮,苏寒听着此起彼伏的蝉鸣,迟疑了下,才道:“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