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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茗,荼。说起来少庄主的名与字,也挺有意思。”

墨茗又呷了一口新茶,这一回,茶水微烫,但细细回味,倒是甘甜。

“愚弟不拐弯抹角了,有一事,相求。”

仲西侯停下动作,没给自己倒茶,一脸静待下文的模样。

墨茗没有弯弯绕绕,开门见山:“过几日,玄荼想请兄长护愚弟一夜周全。”

仲西侯不由一愣,却是有所克制,脸上依旧满满笑意,问:“墨前辈呢?”

提到自己父亲,墨茗的脸上也是不免尴尬:“父亲要事在身,已离城。”

“那……”

不等仲西侯多问,墨茗已经将答案说出:“碍于些许不可说,愚弟这些日子,回不得墨县。”

仲西侯点了点头,也没准备多问:“时间,地点。”

见仲西侯这般爽快应承了下来,墨茗的脸上明显有过一瞬如释重负。

“十五,夜,城外寒山寺。”

这一回,换仲西侯不由眼睑微微抽动。这,可还真是太凑巧了。

可当真凑巧么?

仲西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只是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有个酒楼伙计拿着封信匆匆跑来,他打量了仲西侯一番,确定特征相符后,立马将信交给了仲西侯。

没有得到什么有效信息,仲西侯也没避讳墨茗在旁,直接拆开了信。

看完信上内容,仲西侯不由莞尔,甚至颇为大方,将信递给了墨茗。

墨茗接过信,赫然看到上头是一份名单,而这名单排序前头的几位里头,有一人,唤作墨桑。

墨茗将信交还,仲西侯看都没看,直接手一扬,信纸脱手,飘向空中。

又一阵风起,如同镰刀,将信纸绞碎的如同齑粉一般,任风吹走。

看到仲西侯展露的这一手,墨茗也是不自觉眼里头流露钦佩。

“信的主人有些聪明,可,也过于愚笨。借刀杀人,不是这么玩的。”

墨茗眉头微蹙,问:“仲城主来金陵,究竟为何?”

又是这个问题,仲西侯不由脸上露出无奈:“孤说了很多遍,来金陵,只是为了杀人。”

“所以,仲城主杀不杀黄统领?”

仲西侯不由有些纳闷,墨茗为何会将那黄姓统领牵扯进来。犹豫几息,点了点头:“可。”

墨茗双手作揖,语气恭敬:“那就劳烦仲城主了。”

二人闲聊许久,仲西侯从墨茗地方探寻了不少关乎这墨家少主的成长趣事,直到王府有人来寻,二人才算分开。

墨茗才走,仲西侯正打算起身离开,黑衣童子泪无声就从人群中出现,到了跟前。

泪无声递上了一块黑木令牌,用还是那尖锐又嘶哑的声音,语气恭敬道:“仲城主,世子殿下有请。”

仲西侯打量了一眼这黑木令牌,没有去接,他起身摆弄了下衣摆:“带路。”

朱谏男没有在什么茶楼或者戏楼,他选的地方,是一家民营的勾栏。

这会儿台上有一群人正在唱戏,从仲西侯跨进这间勾栏到他走到仲西侯身侧的椅子坐下,这期间听到的戏曲内容,让他不免兴趣倍增。

台上的武生一身白袍手握银锋,纵然是戏子不是武夫,还是演绎出了几分雄姿英发。

二人只是坐着看戏,没有说话。

台上的白袍武生被一黑脸汉子砍中了一刀,好巧不巧,这一刀砍的,是白袍武生那握剑的右手。

武生一声惨呼,手一脱力,手中宝剑脱手落地。

沉默,沉默,台上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整个勾栏也是刹那寂静。

沉默了得有三十几息,突然,那白袍武生身子一直,眼里头射出奕奕神光。

“生本秀木奈林中,无风无雨自多愁。”

白袍武生用戏腔唱出了这么一句,其后,小鼓节奏由徐而急。

“龙潜黑水不闻世,妄游九霄瞰九州。”

白袍武生唱出这一句的时候,语气里头不由多了几分傲与狂。他左手向一侧一伸,后台的伙计丢过来一杆雪亮长枪。

白袍武生单手握枪,甩出了几个漂亮枪花。

“乱世难平凌云志,我花秋开落百红。”

这一句,不甘与恨。

“月夜磨枪听击剑,坐等风雨尤怨天。”

最后一句落,铿锵有力,惹得整个勾栏看客们也不由情绪高涨,拍手叫好者连连。

仲西侯也稍稍被这白袍武生断了手废了剑后又重新握枪,气压八方的行径给震撼。

可当他细细回味那几句,不由眉头微蹙,侧头看向了一旁的朱谏男。

朱谏男抿嘴含笑,示意仲西侯这出戏,还没完。

仲西侯又看去了台上,只见有伙计趁着气氛高涨时候,动作迅捷的换了台上布景与道具。

这会儿呈现人前的,是战火纷飞的沙场,后头的布景上描绘着火光与沉沙折戟。

白袍武生嘴角微勾,眼神寒戾,左手拖枪,朝着那一众已经换了北齐军铠甲的戏子们走去。

白袍武生以一当千,左杀右闯,终于,白袍武生破开了拦在路上的碍事家伙们。

当白袍武生准备登城,却有一袭淡黄袍子从木架子搭成的城头坠落。白袍武生丢弃长枪,单手接住坠下的女子。

女子不知是否沉睡,不曾给予白袍武生一点回应。白袍武生将他搂在怀中,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有不长眼的操着刀剑冲杀了过来,还有十步,袭杀者暴毙,身子僵硬如木板,直直朝后,宛如僵尸一般倒下,砸在地板上还发出了沉闷响声。

白袍武生单手抱起了淡黄袍子的女人,脸上早没了泪水,他双目空洞,咧嘴笑得癫狂:“不负大邺不负苍生,唯独,把卿辜负……”

话落,长箫悲恸响起,小鼓轻又缓,帷幕也随着一女子吟唱的悲歌,缓缓落下。

“三公子当真义薄云天……”

“哎,三公子之后,我临城怎就再没出过那般豪杰呢?”

勾栏里头议论声纷纷,仲西侯眼睑微微动,也是纳闷。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出戏,那是关乎老龙王三弟的故事。

曾是天下任遨游的武夫,因为亲近老龙王,为当时的世子兄长暗害,废了右手,也废了剑道。

武夫的道,单一。所谓十八班武艺精通,不过笑话。

练的刀,道就与刀相干。

练的剑,剑就是武夫的道。

枪,棍,弓,拳,腿等,也是如此。

老龙王的三弟废了右手,再提不了剑,他的剑道也就废了,他的武道,也是废了大半。

可这位旷世人杰却是不曾气馁,握不了剑,就抡起枪,重战天下。

一杆长枪重战天下英豪,助老龙王夺了位,平了乱。

那之后,这位三殿下没有握重权于临城,只是领着一个小童,带上了心爱女人的婢女,消失于天下。

“这般人物,才配得起英雄豪杰美誉。”

仲西侯由心说出这么一句,朱谏男听了不由侧头看向了他。

当二人对望,仲西侯这才发现,今日的世子殿下气色不错,减了病态,多了红润。

朱谏男抿嘴,脸上带有几分坏笑,甚而将身子也冲仲西侯这边挪过来几分,开口轻声道:“现实往往比戏曲要更残酷。”

仲西侯伸手,却不见茶杯,这茶几上只有两个小壶。抓起一个,从壶口飘出淡淡的果酒香。

仲西侯有些纳闷,也没多想,壶口对嘴,就是灌了几口。

酒是酒,估摸着也不便宜,可喝进嘴里,还是和喝果子水没啥差别。

“乱世里头,女子最是命苦,殿下不说,孤也能猜到个大概。”

仲西侯说完,朱谏男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坏劲,语气里头的玩笑意味更是颇重:“小爷爷那位红颜知己天香国色,可惜啊可惜,最终却没能和小爷爷有情人长相厮守,却是被群兵痞无赖尝了朱唇。最终,身死,名败。”

朱谏男这话出口,仲西侯不由皱眉,看向朱谏男的眼神里头有过一瞬的难以置信。

朱谏男却是误会了仲西侯神态的意思,也是抓起那壶果子酒,连连灌了几口,几声大笑后继续道:“可纵然她没有坠亡城头,最后的结果,也不会常伴小爷爷身侧。毕竟,已是不洁。”

前世曾为现代人的仲西侯对这等思想自然无法苟同,他不由收了表情,只是一问:“所以在殿下眼里,那位三殿下的红颜与那些楼里的姑娘,没了差别?”

朱谏毛一脸理所当然:“半点朱唇万人尝,不守名节,苟活于世,有何意义?”

仲西侯本想再喝口果子酒,手才提起,又放下,终究是无语。

哪知,今日的朱谏男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再又喝了几口果子酒后,脸上红晕浮现,也是露出了寻常纨绔子会有的登徒子神情。

“听闻,仲城主在西地有一听风楼,楼里头美眷无数。”

仲西侯不置可否:“男儿生于天地间,好美酒美食还有美人,本就是该有的行径。”

仲西侯又要提酒壶哥一口,朱谏男这一次如同作死,补了一句。

“可,又听闻,仲城主最为宠幸的那两个异域美姬,曾为人……”

语未落,一阵风起,又听“叮当”一声,金属交击。

再后,是酒壶落下,摔碎的声音。

仲西侯已出剑,他的剑携带狂风之劲横斩向了朱谏男。橙色的舞雩剑离朱谏男还有半丈距离,被一把丈长的厚重铁剑给挡了下来。

高大如熊,上身赤条条缠着铁链的雷牛拦住了仲西侯,这忻都战将的脸上,依旧不见任何表情。

在雷牛身后的朱谏男,这会儿已经瘫在了太师椅上。又有微风拂过,他脖颈旁的头发断开落下,切口平整,如镰刀割划一般。

“你拦不住。”

雷牛声音断续,吐字不清:“拦不住,也拦。”

仲西侯没有补上第二剑,舞雩剑收回,归入黑木质的剑鞘中。

“任尔临城世子,再这般腌臜话语,大可一试。”

朱谏男原本带有红润的脸逐渐恢复成了往常的病态惨白,才开口,来不及说话,喉间腥甜,一口黑血就吐了出来。

而仲西侯,也是不由捂住了鼻子。

这黑血,臭过死鱼烂虾,气味才传出,就令人眼睛发黑,脑袋发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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