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牛壮硕又似马非马的异兽近乎残废濒死,而仲西侯和花少红也是伤重昏迷。
虽说仲西侯和花少红昏迷,但鹿鸣能确信,这二人性命无忧。
可,因为那一发暗箭迫使仲西侯下场,那修仙者所挥落的巨剑也没了对抗之力,再度朝着秦淮落下。
鹿鸣无奈,微微摇头,一声哀叹。
就见这着洁净长裳的高品术士一手托黑钵,一手负后腰,脚踏虚空,朝着巨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鹿鸣每迈出一步,脚下生成的不是透明台阶,是一朵又一朵绚丽的彩莲。
同样,鹿鸣每踩上一朵彩莲,自他身上,就散出一道气机。
每多踏出一步,散出的气机就成倍增长。
短短十余步,这位原本随和儒雅的高品术士,此刻气质大变。
远观,脚踏彩莲,身披流光,神圣非凡。
若有人能近些,却是会觉如临吸力强大的漩涡边上。不论是身子,还是体内的炁,甚至是自身的生命力,都在不受控制,朝着这位术士靠近,流去。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鹿鸣继续踏着彩莲朝着空中巨剑而去,每踏一步,诵上一句。
狂放。
潇洒。
不羁。
多年不曾吟诵,是他鹿鸣觉得,自己一生,不配这词。
如今,人将如黄花凋落,狂妄一回,又如何!
“这世间,可真好。”
鹿鸣依旧喃喃着,他已踏上了三十几朵彩莲。若有人细心,会发现彩莲一共七朵。鹿鸣每踏上一步,会有一朵彩莲形成他脚下作台阶,同样,最后头也会有一朵彩莲云烟消散。
“殿下,你说的不错。这世间,可真好。有诗词,有美酒,更有美人。”
当鹿鸣踏上第四十一步时,人们远观已看不清他的人,能看到的,只有一团彩光。
“术士取巧,窃天地之能,故无后。有无后人,鹿鸣从不曾在意。可惜啊可惜,待我学有小成,殿下你却不在这天下了。”
这句落,鹿鸣的脸上,尽是哀愁。
之后,又是阵阵碎语。伴随着吐露心话,鹿鸣已经踏上了第八十一朵彩莲。也是在这第八十一朵彩莲处,他停下了身子。
一手依旧负后腰,一手托黑钵,又高高举起。
黑钵慢慢飘离,朝着巨剑缓缓飞去。
就在黑钵离手的那刹那起,不论是鹿鸣身上已然骇人的气息,亦或他脚下的朵朵彩莲,都化作绚丽流光,为黑钵吸引而去。
最后,彩光悉数消散,有鸟飞过黑钵一侧,未在扑腾几下翅膀,僵硬落下。
“殿,下,鹿鸣,来了……”
说出这句时候,鹿鸣声音沉闷无力。若有人能看到这位临城大术士此刻容貌,定会难以置信。
虽说鹿鸣已经是黑白头,可不论何时,都身子笔挺,面色容光。
然,此刻的鹿鸣,当真是“大袖揽清风”。是因为他的人,已如风干多年的枯尸,不见半点生命气机。
他的生命力,也随着身上的七彩流光,一道被那黑钵吸纳了过去。
渐渐的,黑钵好似终于被填满,再难纳入半分流光。不单难再纳入,甚而如同水满一般,流光开始自黑钵溢了出来。
吸纳进去的流光是七彩绚丽的,可黑钵溢出来的流光,却如用血浸泡的红绸缎。
那血红流光逐渐化形,一点一点,终究血红流光有了头有了尾,也有了四肢同爪。
那个大脑袋上头,又凸起了两根分叉如同枝丫。尾巴末端也扩大了一圈,如包裹了锯齿。而那爪子,由三爪开始分裂,最终,成了五爪。
“龙,是龙……”
还有不怕死的一众人在秦淮河边一里地左右张望着,当看到了鹿鸣的动作,看到了黑钵里头溢出的血红流光开始化形。
当看清了化形之物的模样,人群里头有人惊呼。后又有第二人,第三人……
一片嘈杂,突然有一老汉跪倒在地,冲着那血红巨龙开始磕头,跪拜。
他嘴里头不断念叨着,祖宗保佑,皇天开眼……
后,同样有第二人,第三人……
齐刷刷,一片民众开始冲着血色巨龙跪拜。有祈祷护住秦淮,救临城一劫的,也有,祈求自己财运亨通的。
甚而,还有未经人事的小娘,开始把血色巨龙当做月老,求起了姻缘。
隔得太远了,鹿鸣自是听不到俗人们不断的叨叨,他逐渐合上的双眸却是看到了一众人的跪拜。
也不知他们是将自己当成了救世主,亦或,是震撼于巨龙的不凡。
不论哪个,俗人愚昧,不用多说。
自己,也算遵守了与三殿下的承诺。
这一诺,当有千金重吧。
伴随着临城第一术士那干瘦躯体的坠落,那条血红巨龙扶摇直上,爪子滑过巨剑的剑身,溅起点点火心。
血龙飞过了巨剑,盘旋高空。那巨剑,还在下坠。
接着,血龙在高空几个腾飞,庞大身躯化为红色直线,朝着巨剑下坠飞来。
血龙同蟒蛇一般,缠住了巨剑。若有人有鹰隼般的目力,能看到那巨剑的刃,也已经嵌入了血龙的躯体。
血龙发出一声滔天咆哮,紧接着,身躯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巨剑停住了下坠动作,仅仅只是让这巨剑停住下坠动作,已经使得血龙开始透明化。
果不其然,人间之力,终究只是人间之力。
虽说血龙的缠绕让巨剑停住了下坠动作,然这血龙的绞杀动作依旧未停。血龙还在不断收紧身躯。尽管,巨剑的剑刃已经入了它的身躯有近五分之一。
就这般,血龙越发透明化,或是再不用多久,就该彻底消散。
或是一刻钟,或是半个时辰,伴随着最后一声带有些许哀怨的怒吼,一道血光,一道金光,自血龙同巨剑处迸射。
两道光芒遮蔽了天空,又持续了得有一百息的时间,才渐渐褪去。
当天空恢复晴朗,哪还有什么巨剑,那还有什么血龙。
只有在大邺最为销金的秦淮河上,有句干尸,随着水流缓慢漂荡着。
有个看去不过而立之年的术士,身上散出光芒,随后身影消散。当他再度出现的时候,是以水面为大地,跪在了那具干尸的边上。
这位而立之年的术士眼眶泛红,却未落泪。他将干尸从水中捞起,身上又是散出了绚丽流光,随后再度身影消散。
这一回,这个而立之年的术士,没再出现。
紧接着,又是一团又一团绚丽流光出现,随鹿鸣一道过来的术士,一个接一个身影消散。
过了十几息,自皇城之中传出了一声悠扬钟声。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三声钟声余音未歇,只是稍许停顿,钟声再度被敲响。依旧是连续三声,随后稍许停顿。
持续的,一共合计八轮,二十四声。
二十四声钟声自皇城为中心,开始不断外扩,不单是秦淮河一带,就连内城的边缘,也能隐约听到这震天地,告鬼神的钟声。
钟声的余音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当钟声消音,皇城也好,内城也罢,人们的议论声还未停歇,又有鼓声自天上传来。
鼓声先碎碎,好似每一小锤的落下,是刻意收了力道,又拉长了间隔。
接着,鼓声开始阵阵。那落锤的力道明显以倍增长,间隔也缩短了近半。
不同那哀悼的钟声令人不知为何心中悲哀,这从天而落的鼓声,震撼人心,无比激昂。
又是近半个时辰,鼓声,也停歇了。
再后,平静,只有平静,那与往昔并无差别的平静。
不单寻常百姓不晓得,就连这金陵的那些达官显贵,位高权重者,也是不知道皇城里头为何起了钟声。
更是不知,那天上为何落了鼓声。
而在皇城之中,当第六声钟声响起的时候,有个价格不菲的茶盏,掉落在了地上,摔成了数块碎块。
老龙王身子不稳,一个踉跄,最终是瘫坐在了太师椅上。
与他同在这屋的,还有朱谏男同那黑白童子。
或是心中悲切难以表达,老龙王张着的嘴时不时发出一两个音节。而这位老人家这会儿的面色,竟连他那病痨孙儿,也是不如。
“哀钟天鼓,是鹿先生……”
说出这句话的,是那个身着黑袍,着哭脸面具的泪无声。
当听到泪无声说是鹿先生,朱谏男同天地笑也是不免眼珠子睁大,一脸难以置信。
朱谏男也是一脸哀伤,与老龙王不同的,是少了份故人离去的伤愁。泪无声接下来的举动,让朱谏男不解,甚而有些讶异。
泪无声朝着东方双膝跪地,他解下剑,放到右侧。手又摸上了脸,揭下了那张哭脸面甲,放在了左侧。
随后,泪无声双手高举,上身笔挺,朝前拜了下去。他用那嘶哑刺耳的声音,哀伤道:“先生,走好!”
一连九拜,最后一拜,伏地数十息。
对于鹿鸣因何而故,对于秦淮河边发生了什么,自有人将消息第一时间报上来。
老龙王瘫在那,右手紧紧摁着扶手上的那个麒麟首。也不管他越用力,木雕的棱角就越是入他手心几分。
“光纪,仲西侯,你还打算杀吗?”
听到老龙王喊自己,泪无声不由沉默。
而朱谏男不知道祖父同黑衣童子打什么哑谜,只顾自己心中谋划,立马出声:“祖父,仲西侯,留不得,现在,也杀不得。”
老龙王看着自己这面色与常人已无异的次孙,一双老眼里头,万般情绪。
“你姑丈不愿将剑借你,你,又如何寻人?”
朱谏男眼中不曾有过一瞬犹豫,反倒无比坚定:“小雷!”
只是二字,屋内四人,只有天地笑不明所以。可,她不敢问。
“长耆啊,你这么做,是除去一头恶虎,又放出了一头黑熊啊。”
朱谏男的眼里头,依旧是那份坚定:“祖父,时间,要不够了。”
“那,你又准备如何安排一诺?”
“紫薇城,白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