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朱谏男接下来的安排,老龙王又是一阵久久沉思。那一瞬,这身子骨硬朗的老人,终于展现出了老态。
“光纪啊,你,能打得过雷牛吧。”
泪无声同样没有迟疑,也未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得到了答案,老龙王却并未面具喜色,眼里头不由露出了懊悔:“不曾想,我偌大的临城,竟会在本王手上,人才凋零。”
老龙王看着泪无声,又是久久,不语。
“光纪啊,去地坊吧。”
听去寻常的一句话,这一回,听不明白的人,多了朱谏男。
而泪无声在听到这句话后,不由沉默。常年佩戴面甲,早早忘了如何去掩饰自己的表情变化。
这会儿的泪无声,脸上只有犹豫。
最后,泪无声还是恭敬作揖:“光纪,定不负王爷恩情。”
说罢,泪无声又拾起了剑,戴上了甲,转身离开了屋子。
与此同时,在与临城千里之遥的荒域雪山,一袭黑袍面容俊秀的中年人不由停下了脚步。
这中年人,是未曾留下一句交代,带着莫语剑离开临城的墨家家主。
墨家家主转身看向了南方,可奈何相隔千里,纵然他高品境界,又如何能望到?
在雪山再高些的地方,有个声音穿透风雪,传到了墨家家主耳朵里。
“槐哥,怎的了?”
墨家家主不由一声哀叹:“又一位同道,离去了。”
雪山再高些地方的那人停顿了些许时间,最后却是哈哈笑声,全然不顾这狂笑是否会引来雪崩。
“此间规则限制了太久,你那老友不是第一人,也不是最后一人。”
墨家家主再次迈起了脚步,继续朝着山顶踏去:“浑气遮天目,道心透鬼途。匹夫三声怒,踏碎登仙路。”
“哈哈哈,好一个踏碎登仙路。槐哥,这路有去无回,你家小子,又该如何?”
提到了墨茗,墨家家主不由又是一声哀叹:“因已种,果需偿。墨家独剩一脉,若真的凋敝,那就凋敝吧。”
“哈哈哈,若人人如你这般,怕是世间还真会少不少纷争。”
“不定,少了旧的纷争,自也会滋生新的。”
“也对,槐哥,快到山顶了。也不知这一回,我们可能从这老怪物手上讨得几分便宜。”
语甫落,雪山上空忽然乌云密布,随后轰轰雷鸣……
回到临城这头,仲西侯买下的李府,这会儿当真能用一团乱来形容。
一头壮如牛的黑驴,嘴里头咬着一个黑布包裹,背上驮着另一头四肢尽断,舌头外露,眼皮半合的老驴。
而在这头生气缺了一半的老驴上头,又驮了两个昏迷的人。
当新来的门房老刘看到是老驴驮回了自家东家,立马出了门房,把仲西侯同花少红从驴背上扶了下来。
就在二人被门房老刘给扶下驴背后,那头驮着一驴二人回来的黑驴,也是精神松懈,疲态尽显。它身子不稳,摇晃几步,直接侧倒在了地上。
当黑驴倒地,门房老刘才算看清。上头的那头黑驴四肢尽断,生气了了。而被压在下头的那头黑驴,后蹄带血,几乎残废。
新来的门房老刘也曾从军,也有过与他情若手足的战马。看到这两头黑驴这会儿的惨状,也是不由自心底佩服。
门房老刘一肩膀扛着一个,把二人送进了内院。这路上,还不断招呼他人过来帮忙。
小梁不在,在这帮佣人眼里头,当家的就只有这个算又不算主母的藏嫣了。
莉儿看到昏迷的二人早已无措,而藏嫣,这次却是面色不改,开始一一吩咐众人做事。
“莉儿,侯爷的剑,少红的弓,你快去门口取来。”
莉儿听后,应了声,立马朝外走。
莉儿没走两步,又被藏嫣喊住:“你留下,我去。”
莉儿一脸疑惑,藏嫣直接从她身侧掠过,没一会儿,就捧着那个黑布包裹回来。
莉儿想上去替藏嫣分担一二,藏嫣二度从她身侧掠过,直接去了仲西侯的屋子。
藏好了黑布包裹,藏嫣这才得空开始打量仲西侯的伤势。
其他零碎小伤不足道,要命的是那个贯穿胸口的细小孔洞。藏嫣把手朝那已经没再流血的细小孔洞,离着还有小一尺的距离,她手指的皮肤就感受到自那孔洞里有气流外涌。
在大夫来之前,藏嫣用着草原最简单的法子,给仲西侯清理着伤口,止血等。这,心可就太偏了,同样负伤昏迷的花少红,却是被人丢在榻上,没人理睬。
在大夫来之后,藏嫣依旧没将仲西侯交出,只是让莉儿从大夫的诊盒里头找了些药,让莉儿去给花少红处理伤势。
就这么,忙活了得有小半天,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五人以上。
推门的,是门房老刘,而在老刘身后,是一个着暗青色短打的年轻小伙。这年轻小伙身后,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合计六人。
这六人衣着白蓝为主,为首那位老者白须近尺长,戴着顶高帽,神情严肃。
“陈先生,有劳了。”
被称作陈先生的老者点了点头,领着身后几个小辈就朝昏迷的仲西侯这头走来。
藏嫣同莉儿见过这着暗青色短打的年轻人,知道这人是从王府来的。莉儿想拦着,可看到那个暗青色短打的年轻人站在那,竟不自觉双腿微颤,挪不动步子了。
藏嫣也是心里头颤颤,可还是故作镇定,朝着暗青色短打的年轻人走了过去。
一个万福,暗青色短打的年轻人也是抱拳回礼。不等藏嫣客套或者直接发问,暗青色短打的年轻人已先开口。
“在下奉王爷之命,在仲城主苏醒之前,护住李府。今日起,不可人进,不可人出。”
暗青色短打的年轻人见藏嫣眉头微锁,也是把话说开。
“藏嫣姑娘既然委身在此,不曾离去,想来是想好了以后归处。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瞒着。事关临城大业,王爷,不会让仲城主死在此时,此地。”
藏嫣点头,她是不知仲西侯与朱家有什么交易,然,有这暗青色短打年轻人这么一句话,那也够了。
医师们正在忙活,门在这时被人扣响。进来的,是个看过去比花少红大不了多少的背剑少年。
少年一身青衣,裙摆不到小腿一半,袖子也是卷起扎好。少年面容算清秀,可言行举止,就真真一粗鄙武夫了。
“褚老大,门外有南蛮子说这个黑皮欠他们钱,要进来要债。”
被称作褚老大的暗青色短打年轻人眉头微皱:“这点事,还用问么?”
少年嘿嘿笑了笑:“已经要人打断了那群南蛮子的腿,又用麻绳捆住了他们断腿,马车朝闹市拖行去了。”
“那还有别事?”
少年瞥了眼一旁的藏嫣同莉儿,一下子支吾起来。
“别瞅了,这等婆娘,你娶不了。”
似玩笑话,莉儿含笑,藏嫣赧颜。少年明白了这褚老大让他不用避嫌,也就说了出来。
“外头来了个当官的,京都来的。”
褚老大这一回,眼神微微,隐隐杀意。可当回头,依旧是那份恭谦。
他没有多话,只是行了一礼,也就同少年一道出了门。
门推开,藏嫣同莉儿才隐约看到,来的,可不止五人。单单这个小院,就有执锐披甲者小百,身着青衣者二十有余。
二人出去,门也是立马合上,再难看清外头的情形。
褚老大回头望了一眼,不用他多费口舌,这院里的兄弟知道轻重。
他领着少年快步到了大门处,在李府外头的街道上,有一队衣着怪异的人围在一辆红木马车边。
拉车的,是一匹六丈过些的驳骄,可样子,却没有神骏该有的傲气。反倒,像极了常年拉磨的驴子。
“大人,来了个管事的。”
说话的,是个握了杆长斧,不着上衣似野人的粗犷邋遢汉。
“蛮三,大人看得见,无需你多语。”
这一回,是一个着嫣红,身段不俗,面容妩媚的女子。
这狐媚女子上下打量了褚老大几眼,随后就是魅惑的笑声。笑声传入耳中,褚老大立觉不妙。
“凝神运炁,所闻皆虚。”
褚老大身侧的年轻人也好,一道来的那些个青衣剑客也好,没有多余动作,开始按褚老大的意思凝神运炁。
可那些个披甲执锐的将士,可没这些青衣剑客这般本事,一个个立马普通石塑,眼神空洞。
褚老大左手从后腰摸出一把短剑,右手五指在短剑剑面上开始有节奏快速扣弹。清脆声音如百灵鸟在深谷之中开嗓高唱,空灵悠长。
不过几息的功夫,狐媚女子的笑声戛然而止,那些个失了神的将士,也是刹那清醒。
为首一人知道方才的失态,不由怒目,手中长戟,也更是握紧了几分。
“吟风剑,看来小家伙来历非等闲。”
伴随着声音,马车帘幔被掀开,自里头,出来了一个年近花甲,头戴冠,身着绛红长服的白瘦老者。
老者的冠上有颗牛眼大小的红色宝石,绛红长服上头,是用金丝银线绣的单足飞鸟。
他年虽老,面容却是光泽,加之上唇同下巴不见半点青,可以判断,这是个阉人。
“大胆,见大人,竟不行跪礼!”
出声喝骂的是个没戴冠,身着书生服,手握羽扇的中年。
不用褚老大开口,他身侧的年轻人哈哈大笑:“我等流民,无田无宅,浪荡江湖。不曾见过大人,只知小民道道。小民跪的,是天地、鬼神、君王、族亲,这位,没有大家伙的大人,不知……”
口舌之快固然快哉,可这年轻人话未尽,已有飞针朝着他的眉心飞来。
“叮当”声响,褚老大用短剑打飞了这枚飞针。飞针朝上几个回旋,又开始下落。紧接着,又是一声“叮”,伴随着破风声,这枚飞针反朝着那阉人就飞了过去。
飞针快要靠近老阉人,一板斧劈来,飞针登时被斩断,掉落。
老阉人依旧面含微笑,不见情绪变化:“小兄弟,你这么做,可容易给你主家引来灭族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