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的人来过了,那李府就能安宁个一时半会儿。仲西侯换上了一件白袍,白袍本该潇洒,可配上他那黝黑的肤色,袍子显得更白,也就显得仲西侯整体看去,多了几分诡异。
左腰挂上舞雩剑,右腰悬个酒葫芦,踩着一双木屐,也就出了门。
果不其然,与自己相称的,还只能是橙色的衣裳。白袍固然惹人喜欢,可惜啊可惜,是自个儿配不上。
第一站去的,是赵元洲那儿。作为这会儿西地在金陵城的势力头子,赵元洲自也早早知晓了那些事情。可也是如此,他没有上门,只能派了个半大孩子盯着李府动静。
当在门口踱步的赵元洲看到一身白袍的仲西侯精神不差,朝他的铺子走来,心里真真乐开了花。可无奈,克制,还是得克制。
仲西侯随他进了门,也是直奔二楼。不用仲西侯开口,赵元洲早早就递上了一件仲西侯尺寸的橙色袍子。
仲西侯直接脱下身上这用上好流云苏做的白袍,换上了自己常年不改样式的橙袍。总算是舒服了些,仲西侯直接斜坐踏上,又抓着矮桌上的水果点心吃了起来。
“属下无能,没能知道那个暗箭伤人者。”
看赵元洲一脸愤恨又自责的样,仲西侯嘿嘿笑了笑:“无妨,孤约摸知道是谁下的手。”
“何人这般大胆,侯爷,我这就带兄弟去抄了他······”
“元洲,孤没死,好好活着。只是为了一口气,你要让兄弟们跟着你去赴死,不值当。”
赵元洲让自己冷静了一下,话难入耳,却是真话。
“对了,元洲,你帮孤查查几个人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仲西侯这一次没有说话,他手指沾水,在矮桌上写下了三个名字。
其一其二,是藏嫣与莉儿,而其三,是鹿鸣。
赵元洲的注意力在藏嫣与莉儿上,他眉头微皱:“侯爷,这两个奴隶,趁侯爷伤重,要暗害侯爷不成?”
仲西侯摇了摇头:“孤只是好奇,她是如何知道孤有两个侍妾。”
赵元洲先是一愣,想着天下人都传仲西侯的听风楼里头美姬无数。可等赵元洲回过神,才明白了意思。外头的人,是如何知道,仲西侯只有两个侍妾。
“若只是朱家一些零散隐秘让她知道了,那等事情了了,孤就带她回西地。”
“可,如果······”
赵元洲的话没说话,仲西侯给了他答案:“抹去她存在过的痕迹,让她走吧。”
面对仲西侯的心软,赵元洲自心底是不乐意。可看着仲西侯那情绪复杂的眸子,赵元洲终究是没有再多说。
而至于第三个名字,却是不用赵元洲再去查,赵元洲给予了仲西侯答案。
这个天下,大道无数。万千道路里头,武夫最多,而其他数量也不少的,如儒道释三门的修者,亦不少。可除此之外,例如医者、机关师、咒师甚而农师,也不算不为知。
而在这并没有不为人知,人又知之甚少的分布里头,术士,就是最具代表的一类。
术士夺天地造化,似道门一派,却不尽然,似仙者潇洒,又归属凡人。说不清术士的独到之处,可术士,的确存在,且数量不算稀少。
相似的本事,例如水火风雷,仙者是自身就是水火风雷,催用起来,犹如走路跑步。道门是以术成契,向天借调,如木瓢取水,火把点薪。
而术士,是行窃之后将之封存。
如,水灌缸中,柴放屋中。
不单武夫有门派,其余的,如儒道释,也是庙宇甚多,派别不少。可术士,天底下却不见有什么门,什么派,有术士存在。
术士,只存于帝王家。
究其原因,是术士行窃,天罚之。人间帝王得天地认可,紫气傍身,能得庇佑。
听赵元洲说到这,仲西侯脸上不由流露出了笑意。这般说来,这临城朱家,竟还真留存了帝王紫气不成?
京州有钦天监,那是术士的地盘。而金陵,虽有旧王城,却没法存在第二个钦天监。
金陵的术士也居于王城,其所处,为遮天楼。
传闻遮天楼,为墨家先祖同公子无双共同设计,其中门道,已无法探查。
金陵有术士,不单鹿鸣一人,其掌舵者,也非鹿鸣。鹿鸣于金陵术士里头,只得次位。
听赵元洲娓娓道来,仲西侯最后算是明白了。鹿鸣曾是那位三殿下的追随者,原本是个儒家四品的君子,可后来因为三殿下,才弃了文,让自己成了术士。
而三殿下与他好处也是不少,更是曾带着年少的鹿鸣,行走天下。自然,也包括了西地。
“死生同,谈笑中,一诺千金重。”
仲西侯不自觉念出了这么一句来,赵元洲听了,不由眼中流露神光,这该是何等豪气,何等信誉之人,才能说出的话语。
可仲西侯这会儿纳闷的,是谁人将贺铸的这首《六州歌头·少年侠气》给带到了这个世界。或是,巧合?毕竟儒道释的经典,也存于这个世界。
又或者,他仲西侯真的并非孤身一人?有同道先他几十年来到了这?
这种事,去问朱谏男,想来他不会知道,那看来只有寻个机会同老龙王地方试探试探了。
“鹿鸣先生,可有什么亲人后人存世?”
赵元洲直接摇了摇头:“窃天者,不可长生,亦,无后。”
仲西侯只得沉默,倒也没觉得自己有亏欠鹿鸣什么,毕竟自己是出手相助,而鹿鸣,只是尽其本分。
他本想着去见一见鹿鸣的亲人后人,也不过是因为鹿鸣在他破境的时候出手过一次,仅此罢了。
“果然,金陵城也有不吃人肉的主。”
赵元洲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赵元洲想起了要禀报的事:“侯爷,侯爷可还记得我们那个死在街头的兄弟,还有那些个剑客和不明来处的家伙?”
仲西侯眼睑微微一动,想着莫不是赵元洲已经查出这是他所为?
“不知为何,将这事认下揽走的,是紫薇城的梁家。”
听到这答案,仲西侯的脸平静无比,而起内心,却是疑惑,疑惑。
紫薇城梁家,就是白玉将军梁伯葉所在的梁家。紫薇城的权贵也好,名门也好,都是好乐安生的主,从不愿参与斗争之中。那这一回,这紫薇城的梁家那葫芦里,究竟藏着什么药?
仲西侯轻声“嗯”了一声,示意赵元洲继续说下去。
“有兄弟打听到,说是京州那天准备削藩,将权势集中。而这里头,最重要的,不是钱与地,而是兵。”
赵元洲不用耗费过多口舌,仲西侯就明白了过来。
若只是削藩,那倒霉的,只会是紫薇城的城主同一些世家。可如果,军队被京州收回了指挥调度的权利,那紫薇城利益受损最大的,就是这个梁家。
“而侯爷,不得不说,这天下能与我西地黑甲相媲美的,也就只有这紫薇城的白羽。他们将那些死去之人,描述为了诸方势力派遣来杀侯爷的人。而紫薇城的人将之抹杀,打的,是看不得奸佞谋害要臣的旗号。”
仲西侯嘿嘿笑了笑:“好算盘,不过把孤当作要臣来说事,这梁家的谋士,脑子不差。如此一来,梁家也是同外界说明,如京州一意孤行,白羽,或与黑甲结盟。有意思,也是不曾问过孤的意思。”
赵元洲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可侯爷,如此一来,梁家,就得罪了京州同临城,还附带了一个暮寒楼。买卖,看着没那么划算。”
仲西侯摇了摇头:“暮寒楼再大,终究一个江湖组织,经不起白羽军一个冲锋的。而临城,也可忽略。紫薇城这一次,得罪的只有京州。”
赵元洲不明白为何临城刻意忽略,是因他不知道,老龙王同朱谏男,准备把小王爷朱一诺给丢到白羽军里头去磨练一番。既然有了交易,那看来这一次紫薇城梁家认下了这件事情,是与临城协商后的结果。
仲西侯本还打算让赵元洲去查查那个白衣修仙者的来历,可转眼想想,有些强人所难,也就作罢。
等出了万色坊,仲西侯这一回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到了雨烟阁。
既然来了,那就进去坐坐。
还是那个龟奴,同见到亲爹般热情迎了上来。仲西侯没让他失望,给了一块碎银。
可当仲西侯提及刘妈妈的时候,这龟奴那表情的细微变化,让仲西侯看出了端倪。
“孤的银子,烫手么?”
龟奴没明白仲西侯这句话,又将碎银从怀里掏出,摸来摸去。银子在手的感觉,可胜过揉搓小娘的手,又何来烫手一说?
仲西侯一声冷哼:“既然银子不烫手,那说吧。”
语气平淡,可这龟奴却觉,身前这黑皮,刹那从人,变成了一座即将倾塌的巨山。
为了免遭巨山压顶之苦,这龟奴老老实实将一切给交代。
刘妈妈最初只是一些风寒症状,可到了后来,一点一点,身子如落花般开始枯萎。莫说没了原先的丰腴,不过十几日,已经没了样,近乎成了人干。
甚至,刘妈妈的身子还一直散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任是侍俾给她一天擦拭十几次身子,用上了最好的花露,也不见半点有好的。
最后,仲西侯从龟奴口里知道刘妈妈被赶出了雨烟阁后,仲西侯没有发怒,只是转身就走。
龟奴看着仲西侯离去的背影,眼里头那个纠结,更是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连连跺脚。
自己的财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