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了曲子,仲西侯去了城里的驿站,在驿站那里,花费了二百两银子买了一匹健壮的白色战马。随后他又去了酒坊,买了六坛最烈的酒,又去了集市,买了些水果同肉食。
看样子,像极了为郊游在做准备的孩童。
一切都完事,仲西侯骑着马,出了内城。外城同内城一样,进出城有四道门,仲西侯去的,是那条落魄长街所在的那道门。
看了眼长街,有那些个外城巡城卫还算听话,按他的意思,加派了人手。那个领头的效率也不差,有工匠正拉着石砖同木料,往街里头走。
仲西侯没有骑马去接里头,他调转了马头,出了城。
城墙上头,有个着藏蓝色短打的年轻人躺在一把藤椅上睡觉。盖在脸上的,是一本才子佳人小说。仲西侯骑马出城的时候,他的耳廓动了动,却是没有多余动作,继续熟睡。
一路向西,约摸三十里地,就是寒山寺所在。
这寺庙奇怪,别的寺庙多以红黄为主色调,这寒山寺,却是黑白为主。黑白为主,本该是江南建筑的调调,小桥流水,颇有格调。可这寒山寺的黑白,更令人觉得好似义庄。
说是义庄,这义庄的规则绝非泛泛。
寒山寺共分上、中、下三庵,下庵有马场,有空地,还有两座小院。中庵较大,可大,也不过小院三处,大殿两座。上庵只有小院一座,另有一座九层高的宝塔。
仲西侯将马留在了下庵,背着带来的烈酒同吃食,徒步朝上走。
过了中庵,原来这中庵外边点,还有座小亭。可看到了小亭,仲西侯不免有些纳闷。在小亭里头,供着的不是佛同菩萨,而是一个躺在牛背上看书的老者。
看老者雕塑的模样,像是个潇洒的道士,无拘无束,天地为家。
仲西侯没有进中庵,继续朝上走。这寒山寺的路修得不错,行道的台阶修的很宽,可由四人并行。台阶也不是土阶,也都扑上了石板。可奇怪的,是这石阶毁坏了一半多些,剩下的宽度,也就勉强让二人同行。
哼哧哼哧,走了得有一刻多钟,也就到了上庵。同样的,他没有进上庵的院落,直接在崖边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
这偌大的一座寒山寺,也是奇怪,不知是今日如此,还是往日都这般,不见一个人影。没有来祈愿还愿的香客就罢了,连和尚同居士,也不见一人。
他就这么坐着,喝着酒,吃着零碎。从这高处往金陵看,整个金陵,不论内城外城,尽收眼底。
所有的建筑,哪怕是秦淮河那些个高有好几层的花楼,也不过就只是个被丢在远处的火折子。
就在仲西侯看着金陵风光看了快半个时辰的时候,终于出现了第一个人。那是一个和尚,他应该是个和尚。
和尚看去年近花甲,看和尚那壮如熊的身子,就知道他是个品阶不低的武夫。和尚穿着一件洗旧的蓝色的沙弥服,披散的着一头快到腰的长发。长发邋遢,就同他的胡子一般。
邋遢就罢了,这和尚长得还粗犷,一脸凶相,倒是像极了宝殿里头的怒目天王。
和尚背着一个大-麻布袋子,袋子的大小是他个头的两倍。他走路很快,可每走一步路,都会带着叮当的响声。
等和尚靠近些了,看到他的双脚给上了镣铐,镣铐的一端拖着一个同他那头黑驴的脑袋大小的铁球,怕得有五百来斤。
仲西侯对这长发和尚不由来了兴趣,这么重的铁球,一脚一个,看着脚踝处的勒痕,也是经年累月才会留下。
这和尚,可不会是个普通的,修为不俗的武夫。
长发和尚也看到了仲西侯,他不由一愣,停在了那。
“你是何人,怎的会出现在我寒山寺?”
长发和尚声音如雷公,震的人耳膜生疼。仲西侯扬了扬手中喝了一半的酒坛:“俗事烦心,寻个清净地,喝酒。”
看到仲西侯手中的酒坛,嗅了嗅飘过来的酒香,这长发和尚不由咽了口口水。鼻子又动了动,长发和尚仔细看了看,又看到仲西侯腿边,那荷叶上有些小果子,还有切成块的肉食。
看到这包肉食,这长发和尚眼睛都直了。
长发和尚也没半点出家人的矜持,把扛着的大-麻布带往地上一丢,拖着那两个大铁球就走了过来。
“你这人,怎的这般不懂规矩!佛门净地,怎能在庙外头饮酒食肉!”
看着这长发和尚真如怒目金刚,那愤愤的模样,仲西侯嘿嘿笑了笑。他又扬了扬手中酒坛,颇为客气:“要不,大师傅也来点?”
听得仲西侯这般客气邀请,这长发和尚一脸欣喜,可不过一瞬,他双手合十,连连几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仲西侯哈哈大笑:“水梭花、钻篱菜、般若汤,佛主何时说过不让和尚喝酒吃肉了?孤这儿是酒,是肉,可不是蒜,不是葱,也不是兴渠。更有佛语,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修佛,修的是心,可不是身。”
听仲西侯这一套又一套的,长发和尚眨巴眨巴了眼,眉头皱了皱,又舒展开。这会儿的长发和尚,喜笑颜开,又是快走两步,在仲西侯那石头边的地上直接盘膝坐下。
仲西侯手一摊,一坛酒飘起,落到了长发和尚身边。长发和尚一巴掌掀开酒封,举起酒坛就是咕咚咕咚,一连十来口,这才放下。
伴随着“啊”的一声,长发和尚哈哈大笑,一连舒坦。
仲西侯也是哈哈笑,将荷叶朝着长发和尚那头挪了挪,长发和尚又是盯着肉,看了好一会儿。可最后,这长发和尚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摆了摆手。
“俺已经出家,喝了酒,解了瘾,足矣足矣。”
仲西侯没有多劝说,也没有把荷叶挪回来一些。手抓过肉,不免沾上了油。仲西侯直接把手在袍子上擦了擦,从荷叶上抓起一把青果就丢给了长发和尚。
长发和尚抓住了青果,象征性在自己发旧的沙弥服上擦了擦,一口一个,嘎嘣脆。
就这么,仲西侯和长发和尚,一个肉块,一个果子,都作喝酒的吃食。
二人吃喝,却都不曾再说上一句。
又是这么过了得有半个时辰,长发和尚把一坛酒给喝尽,果子也吃了大半。仲西侯手又是一扬,又一坛酒飞到了长发和尚身边。可这一回,长发和尚没有去揭开酒封。
长发和尚站起了身,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酒肉不嫌多,过了瘾,就不好再贪了。喝过了施主的酒,就不好与施主藏掖,天色将暗,施主就不好再在寒山寺留下了。”
仲西侯故作疑惑,问:“咦,孤不曾进庵,未见到韦陀。莫不是,寒山寺的韦陀,那金刚降魔杵是驻在地上的?”
长发和尚摇了摇头:“寒山寺,没有韦陀。”
这下,可就更奇怪了。
长发和尚一下子又恢复了与他相貌符合的脾气:“施主,俺就不好说,你反正啊,早早的,趁着天黑前,早点下山就是了。等天黑了,寒山寺就不好留人了。”
仲西侯嘿嘿笑了笑,调侃问:“莫不是,天黑了,寒山寺里头就会闹鬼不成?佛光之下,天王守门,孤又不做亏心事,又何必怕鬼?”
长发和尚皱着眉,嘴角下沉,苦思许久,还是没法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最后,长发和尚摆了摆手:“没的办法了,若是施主不愿下山,那俺就没的办法,只能押着施主下山了。”
仲西侯哈哈大笑,酒坛放下,站起了身。他一边拍打着自己的袍子,作整理,一边语中带笑:“无妨,孤今日来寒山寺,自是要留着的。大师傅既然提醒了,就不必再多说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无妨的,大师傅顾自修行去就是。”
长发和尚又要说什么,只见仲西侯一手背后腰,一手往上一抬。刹那,风起。
就这么,风朝远空而去,吹动了云。云被风吹动,渐渐变幻了形状。未久,那原本形状奇异的云,竟是化成了一尊大日如来。
见到云朵化佛,这长发和尚立马再度双手合十,对着云佛深深一拜。
见仲西侯露出了本事,长发和尚又是一阵沉思,最后“唉”的一声叹,重新扛起了那个大-麻布袋子,走了。
可奇怪的,是这长发和尚没有进上庵的院子,反倒是绕过了院子,朝着后边走去。
伴随着叮当的响声,没一会儿,动静就停了。
仲西侯觉得有趣,这寒山寺,莫不是不单只有三庵不成?
仲西侯手一扬,一道风随着长发和尚离开的方向就吹了过去。随着风儿的游荡,仲西侯算是清楚了这上庵的“别有洞天”。
在上庵的院子后边,有条小路,沿着小路往下走,在崖边,还有个小院。
那小院不过三间茅草屋,一个小亭,一片菜地。一间茅草屋门敞开,里头,靠门方向的两扇窗边各有一张木床,在屋子中间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在两边的墙边,一边是一个不大的双门衣柜,另一边是一个神龛,神龛前边是两个蒲团。
仲西侯认不清佛像,自也就不知道神龛里头供的是哪一尊。
另两间屋子,一间是简单的厨房,还有一间,屋门紧闭。奇怪的是,仲西侯放出的风儿竟是无法钻进那间闭门的茅草屋。
还有,那院子小亭里,坐了一个长眉的老和尚。老和尚这会儿正盘膝蒲团上,敲着木鱼,念着经。
正当仲西侯准备仔细打量这长眉老和尚的时候,这长眉老和尚停下的诵经,微微抬头,看向了上庵方向,悠悠开口,说了一句。
“施主,寒山寺的恩怨,莫掺和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