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六儿眉头紧锁,久久不语。仲西侯已经松了弦,卸了劲,不免疲惫感袭来,也就缓缓闭上了眼。
“仲城主的秘密,不怕云六儿传扬出去么?”
仲西侯没有睁眼,直接摇了摇头:“刘二啊,你以为孤为何敢在你们眼前展露这一手?”
云六儿沉默几息,随后眼睛里头尽是惊恐:“云六儿知道了。”
仲西侯嘿嘿一笑,一句语重心长:“念在褚老大的面子上,孤再与你一句忠告。天子近臣,都不长命。”
云六儿彻底沉默,就这么坐在仲西侯身边,同仲西侯先前一般,抬头看着星辰皆被遮掩的夜空。
就在仲西侯以为这一夜将尽时候,又有来客,要人不得安生。
一道破风声袭来,仲西侯一掌拍飞了云六儿,随后身子一个后翻,直接站到了石阶最上端。手一挥,通体橙色舞雩剑也已经握在了手中。
观原处,是一把杵,同夜色一般漆黑。
环顾四周,除了山野的风,再没别的声音。
就在仲西侯打算将风儿放出,探查整个寒山寺的时候,又一道破风声袭来。不用猜测,被当暗器射来的,还是一把漆黑的杵。
仲西侯身影一动直接到了云六儿身后,不等这藏蓝色短打的武者有所反应,仲西侯抬脚就踹在了云六儿屁股上,随后一剑挥出。
不知所以的云六儿被仲西侯这猛然一脚踹的朝前扑飞了数丈,重重摔在地上,伤口再度被扯裂,疼痛难忍。而仲西侯一剑挥出,“叮当”声响,火星溅起。
射来的的确是一把漆黑的杵,可纳闷的,是仲西侯挥剑斩中的时候,这漆黑的杵,如墨水一般,融化,又如同烈阳的水滴被蒸发,消散。
仲西侯皱着眉头,看去原先那把射来的黑杵,果然在原先二人所处的石阶上,空空如也。
又一破风声,仲西侯耳廓一动,心中不解之意更甚。他无奈身影再次一动,又是到了云六儿身前。
被仲西侯折腾飞两次的云六儿心中也觉不妙,才张嘴,还未出声,这橙袍黑皮又是一脚踹了过来。云六儿一声闷哼,仲西侯同蹴鞠勾球一般,一脚把云六儿身子也颠了起来,又是朝后飞出数丈,重重砸在了地上。
这一次云六儿没有哼出声,他只觉自己的胸骨应该是断了。莫说出声了,就连喘气都得小心翼翼。
同样,仲西侯一剑挥斩,又是砍中了一把漆黑的杵。那黑杵,也是再一次化作墨水,又蒸发消散。
仲西侯索性也不预测了,直接三两步到了云六儿身前,去印证心中所想。
云六儿看到仲西侯眉头紧皱,散出如鬼神般的气息朝着自己走来,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也是这一下吸气过猛,使得身子疼痛剧增。身子疼痛,又不免想痛呼出声。不过几息的功夫,云六儿就因为这矛盾的恶循环,使得面部涨红,衣衫被汗水浸透。
仲西侯看着云六儿这几息间的变化,也是疑惑。正当他准备俯下身子去搀扶云六儿,云六儿却是强忍着疼痛,用尽全力,抬手连连摆着。
就在仲西侯要开口问云六儿缘由时候,又是一声破风,又是一把黑杵,飞来的靶心,依旧是云六儿这头。
这一回仲西侯瞅的真切,手中宝剑朝前一拨,打中了黑杵的尾端。黑杵被拨得掉头,仲西侯又是一剑重重拍去。黑杵如同羽箭离弦,朝远空飞去。
一声闷哼自往上庵的小路边的大树那传来,紧接着,又七八个黑衣人从各个方向鬼影一般闪动,到了仲西侯身前的空地处。
一共八人,其中有一个矮小身影站在后边点的位置,右手捂着左肩膀。
这八人高矮胖瘦不同,看身段,只有一人是女子。他们衣着样式统一,手中武器却是不同。
“说吧,朱家的,还是京州的?”
“今夜瓜葛与你无关,退下!”
其中一个比仲西侯要高出半个头的汉子出声大喝,仲西侯没有发怒,反倒嘿嘿笑了起来。
“孤呢,朋友不多,离开了西地,朋友就更少了。今日与刘二有些缘分,今夜算是朋友。如此,你们是准备拿性命做赌注,来赌孤这朋友的死活么?”
仲西侯的话语从平淡略带有玩笑的语气,渐渐变得威严不可亵渎。
一群大男人里头,若身份相近,有一人出头,另外几人定会有所意见。可一群人里头只有一个女人,这女人不丑,或者说应当很漂亮,那这女人的一己之言,就能代表这一群人。
说话的,就是一个女人。仲西侯断定这是个美女,是因为那双勾人的眸子,还有那凹凸有致的傲人惹人诱人的身段。
“黑山办事,凡夫俗子,还不退避。”
“黑山?”
仲西侯不由皱着眉,眨了眨眼,真真有些疑惑。他又看了看一旁的云六儿,还朝云六儿迈了两步。云六儿这会儿早已有了本能反应,见仲西侯抬脚,以为是又要踹自己,身子一个哆嗦,想挪动,却又扯到了疼痛处。
“刘二,与孤说说,你究竟什么来头?”
云六儿强忍住疼痛,与仲西侯两两相望。这些所谓的黑山杀手却是不会给予二人空暇时光,还是那个身段勾魂的女人,一声冷哼,手一甩,一根黑针隐藏夜色中就朝二人射了过来。
黑针离二人还有三四尺的距离,风袭来,黑针崩碎。
仲西侯邪眼看向了那个女杀手:“孤在与友人说话,你,莫不是寻死?”
仲西侯这一手让一众黑山杀手均是不由一惊,有一人开口:“阁下原来是非花境的前辈,吾等有事寻这位兄弟,话说清了,也就事了了。”
仲西侯点了点头,一脸孺子可教,他又看向了云六儿:“你这厮,是刨了黑山的宗主坟,还是拐跑了人黑山的圣女一类?”
这般情形,说话还不着边,云六儿实在是服了这位西地之主。他身子后挪,一手扶墙,一手捂着胸口,缓缓站起。
“仲城主,这事相关黑山与我曾属宗门恩怨,无关临城。”
这解释里头还刻意带上了朱家,仲西侯倒也未有多想。他转过身,正对一众黑山来人,手中舞雩剑一挥,剑尖斜指地面。
“今日,孤西地不夜城仲西侯在此,尔等敢出手,他日,孤率八万黑甲铁骑,踏平你黑山!”
明着威胁,让一众黑山杀手不由愤愤。有一人凑到了那女杀手身侧,咬着耳朵窃窃几语。
那女杀手的眼睛明显有一瞬睁大,那是惊恐。
仲西侯心里头啧啧,看来自己的名号,还是挺好用的。
女杀手未有迟疑,收了兵器,抱拳一礼:“黑山今日失礼,他日定献上美姬宝药,向仲城主赔罪。”
说罢,也不等仲西侯有所反应,这些个气势汹汹而来的黑山杀手悉数隐入黑夜,没了踪影。
等仲西侯散出了风,游荡了整个寒山寺,确定这帮人真的离去,这才宽了心。
就见原本威严不可犯的西地之主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中舞雩宝剑也被摆放在了一边。看那样子,好似已经力空,疲惫不堪。
云六儿见仲西侯松弛了,也是缓缓沿着墙体站起了身。胸骨的疼痛,纵然强忍,还是令他表情有些扭曲。
仲西侯上前了两步,云六儿这会儿对仲西侯的靠近有了本能反应,他向后退几步,无奈自己抵着墙。
仲西侯一手按在了云六儿的胸口,疼得他再难忍耐,痛呼出声。可不能云六儿呼喊几声,只觉自己体内气息游荡,喉咙似乎失去了作用,难再出声。
体内那游荡的气息开始膨胀,疼得云六儿青筋暴起,鬓角渗汗。紧接着,就听一声“嘎达”响,体内的气息消散,而云六儿如同被人久久捂住口鼻后又被放开,连连大口大口,贪婪呼吸着。
等过了三五息,云六儿这才反应过来。他用手摸上自己胸口,疼痛还有,可那疼痛顶多令他眼睑抽动,不会之前那般失态。
“多谢仲城主。”
对于云六儿的抱拳行礼,仲西侯只是摆了摆手:“刘二,与孤说说你的故事。”
云六儿犹豫几息,最后点了点头。
二人又重新坐在了石阶上,一个讲,一个听。
黑山具体来头,云六儿不知,而他的师门,因为与黑山的一场不知真假的牵连,而近乎被灭门。
云六儿的师门不在临城,属洛城境内。他师门所擅长的,也不算剑,而是陌刀。
如此,仲西侯也算明白为何云六儿的剑法有些别样的与众不同了。
云六儿的师门也不算原本就是处江湖之中,他们的开派祖师,来自朝中。曾高居皇城司提点一职,可算是万人所钦的地步。
高权在握者,必树大招风,仇家不过多与寡罢了。而云六儿这位祖师,因为身处皇城司,更是朝中权贵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朝天子一朝臣,随着时处帝位之人西去,新君继位,清算也就开始了。
云六儿这位祖师后来为了自保,做派也的确令人不耻。他献祭家财,又以逾百人的隐秘事迹为筹码,换得了一家生路。
离开了朝廷,沉寂几年,云六儿这位祖师开了镖局,且越发壮大。到了后来,开宗立派,甚至还一度成了洛城兵马的教头。
一代传一代,如此,后续不过就是繁荣与落魄。可就在云六儿十五六岁时候,有一双臂如血的独眼怪人,找上了门。
这怪人来要债,说是云六儿这一派的祖师曾窃了他们先人的一份藏宝图,要云六儿的师父将之交出。
可云六儿的师父如何会知晓什么藏宝图,只以为是对方随意寻了个由头,来寻衅滋事的。
双方不和,大打出手。云六儿的师父不敌那位怪人,伤重不治。
本以为事情了了,可就在云六儿的师父下葬那天,那双臂如血的独眼怪人,又一次找上了门。
依旧是先前的说辞,这怪人的行为惹怒了云六儿的整个师门。众人群起而攻之,本想着将这怪人千刀万剐。
谁知,到了最后,存活者寥寥无几。
他能活着,也只是因为他那自幼视作亲兄长的师兄用身子遮住了他。他的师兄临死前的最后一句,是让他去临城,找墨家家主,寻求庇护。
如此,云六儿拜别了那些幸存的同门,来了临城。
因为本事不济,自知去寻仇也只是匹夫之勇,也就一直隐忍了下来。而墨家家主为了磨炼他,或是护住他遮掩身份,让他去了易水寒,改刀为剑。
一过五六年,云六儿的修为越来越高,有幸得到了易水寒巨头泪无声的指点,已摸到了活血境的门槛。
可就在前些日子,云六儿与往常一般在城头执守,有个黑衣人鬼魅般出现。黑衣人开口,便是同云六儿索要那份藏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