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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城金陵,皇城内李府的书房里头,李潜同他的次子李平鸿这会儿可不算愉快。李潜在那捧着一个小壶,同喝酒般嘬一口嘬一口,另一只手里头拿着一本蓝皮本,封皮上与往常一般,是空白。

李平鸿坐在他对头,那还存有些许稚嫩的脸盘这会儿没了半分往日的平静,有的尽是愤怒。

李平鸿的手拍在桌上,手掌下头压着一张有他两个手掌长不到他半个手掌宽的纸条,纸条上头写满了米粒小字。

李潜看着次子的愤怒模样,不由呵呵笑出了声:“怎么,这会儿愤怒,给你根棍子,是不是还敢操着揍你老子?”

李平鸿几个呼吸,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不见情绪:“平鸿不敢。”

“你敢。”

李潜突然说出这么两字,李平鸿的手不由一握,将那张写满了米粒小字的纸条给捏成了一团。

“你若是不敢,这金陵,整个临城,谁有资格再敢?不,有人敢,却不是敢,是理所当然。但是,纵然是操着棍子追着自己老子打,你,也要敢。”

“儿子,不敢。”

李潜不由摇了摇头,微微叹气:“你想知道为何为父要借你兄长之名邀那几个想说服你进京的人去花楼,你觉得为父借刀杀人,又把这罪排在你兄长头上?”

“兄长,不会做这种事。”

李潜点了点头:“你大哥是不会做这样的事,同样,你哥不会在乎为父借他之名。或者是代他去做这些事。因为在你兄长弱冠时候,王爷给他赐了字,飞鹄。鸿,鹄,那你可知道,你兄长的名本该是他这一生的写照,可王爷给他赐了字,身为李家人,你可明白意思?”

李平鸿眼里头恨恨,却是沉默不语。

李潜又嘬了一口茶,合上了手中的蓝皮本:“这一次的事为父给你评分,不过乙下。既然对方邀请了你,你就该借此,去拓出京州的路。可你做的,只是凸显了你身为金陵李家人的傲骨。有的时候,成大事者,傲骨只是加分项。”

听到这,李平鸿算是真的平静了下来。

“说过了你大哥的名,那你想想你的名,为父想你过怎样的人生?”

冈鸿,平鸿,云鸿。

山野之鸿,云野之鸿。那自己这平鸿,又该自何处出,又飞去何处?

“你或是在想,若是名字代表人之一生,那么你的名字,不如你两位兄弟来的自由。可是啊,自由,在这世上并不存在。”

李潜放下蓝皮本,站起了身。他走到了自己次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大哥的路该如何,为父看不透,猜不到,就只能任他自己去走。你小弟还幼,打从娘胎出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主。若他能生于那些草莽世家,是他的幸,可他的不幸,是生在了我们李家。”

李平鸿最初的那份气愤,如今不存一丝,他的眉头紧凑在一块,握紧了拳头。

“你还年轻,年轻是资本,可你也只有这么一个资本。有些事,为父知道你想做你大哥那般的人,事事都想着能做的比你大哥好。可是啊,儿子,既然你生在了李家,圣贤书里头的那些伦理纲常,你要明白,那是你该说给别人听的东西,不是你要去恪守的东西。”

“可……”

李潜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你是我李潜的儿子,你可以拥有墨少爷那样的骄傲。甚至,若是小王爷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你也有资格操着棍子狠狠揍他。这是李家,这是为父带给你的资本,可这资本,你不用,甚至想都不去想。”

“仗势欺人,枉为君子……”

李潜哈哈大笑:“儿子啊,你,你是要为父如何与你说,你才能真正明白。你要做的,不是去恪守这君子之道,你要做的,是让他人,去遵守你制定的规则。这李家千百年来要做的,该做的,和存在的意义。”

说完了这些,李潜又拍了拍自己次子的肩膀,随后他双手负后腰,离开了书房。

书房里头只剩下了他李平鸿一人,他握着的拳头狠狠砸了茶桌一下,震得几个小杯都不由跳动了一下,发出一阵细碎声响。

李潜离开了书房,他在往佛堂走去的路上,看到了躺在凉亭里头,用一本史书盖住脸,在他呼呼大睡的幼子。

李潜不由微微摇头,脸上却是挂着自心底溢出的笑。

他走进了凉亭,一阵咳嗽。可他的咳嗽声却是没有吵醒李云鸿,李潜不由来了兴趣,直接抬脚轻轻提了提自己幼子的小腿。

可即便如此,李云鸿依旧如同死猪,全无反应。

这一回,李潜兴趣更甚,他直接捋了捋袖子,一把抓起李云鸿用来遮面的书。接着,这凉亭里头就上演了一出父慈子孝的戏。

揍过了幼子,李潜此时此刻心情大好,就连步子也轻盈了几分。

等他迈进佛堂,那敲木鱼和诵经声也是同时停下。

“什么事,让李大人这般心情愉悦?”

李家主母跪坐蒲团上,左手是一串一百零八子的佛珠,右手是敲木鱼的犍稚。

李潜在他夫人身边那个蒲团坐下,脸上笑意依旧:“夫人,有的时候每个儿子性格大不同,也是件人生乐事。”

“所以李大人又对二郎一通说教,告诉他所谓君子之道,只是迂腐?”

李潜点了点头:“不单二郎,刚才还顺手把三郎揍了一顿。这小子,胫骨皮也不知怎么长的,这一顿下来,他没事,为夫倒是有些小疲惫。”

李家主母放下了佛珠与犍稚,她起身到了自己夫君身后,直接跪在了地板上,开始给自己夫君揉摁太阳穴。

“三郎还幼,不好读书,就莫再逼他。说起来,我们李家这一代又一代,都是文弱书生,到了他们这一代,倒是出了两个武人。”

李潜嘿嘿笑:“那还不是你男人遗传的。”

李家主母笑着轻打了李潜耳后根一下:“瞧把你美的,也不知是谁,为了见我,从后山摸索进了小寺,结果累晕在了路边。”

被自己夫人说出了年轻时候的糗事,李潜却是没有丝毫羞愧,反倒哈哈大笑:“说起来这三个小子怎的就没传了他老子这一点,想想你我都是快五十的人了,也没能抱上个孙子。”

提到抱孙子,李家主母也被勾起了兴致:“老爷,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起。户部主事家有三个女儿,一个还在启蒙,就不说了。另两个,一个及笄,另一个刚好十八……”

李潜摆了摆手:“大郎的婚事,我就不想喽,越想呢,越是头疼。不过夫人说的,他们家那及笄的二女,夫人可曾见过?”

李家主母摇了摇头:“倒是不曾见过,只是听闻,若是老爷有这想法,倒是可以去打听打听这女娘的品行。”

李潜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罢了,他家小子不争气,二郎的亲家,该更好些。”

“也罢,老爷,也莫要再多想了……啊……”

李家主母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是李潜转过了身,一把将她压在了身下。

“既然大郎二郎都跟和尚一样不动心思,那要不夫人为我李家再添香火……”

李家主母一把把李潜推开,还不忘整理了领口与头发:“菩萨面前,莫要胡来。”

李潜看了看那慈眉目善女形菩萨,哈哈笑了笑:“为夫常听夫人说,菩萨有千面,其中一面,佑人得子……”

“不可,啊……这里是佛堂……是佛堂……”

佛堂的门被关上,书房的门被打开。李平鸿迈出了屋子,他左手负后腰,后手握着一把折扇,脸上依旧是那如往常般的温和笑容。

朝李府外边走,遇到了在那揉着屁股的小弟。

李云鸿看到自己二哥,露出一脸憨厚笑容:“二哥,又和那些书呆子去文会么?”

李平鸿过去,用扇子轻轻拍了拍自己幼弟脑门:“今日无事,与你去街上逛逛。”

一听自己二哥要领着自己出门溜达,李云鸿登时来了兴趣:“二哥,我知道有家烧饼店,那饼又便宜又大。老板是个丑陋的矮子,不过他媳妇儿……”

话没说完,李平鸿又用折扇敲打了自己幼弟的脑袋:“枉论他人,非君子所为。”

李云鸿摸着自己脑袋,嘿嘿傻笑,他跑去凉亭带上了自己的刀剑后又快速折回。

“二哥,走,吃饼去。嗯,二哥,我们后面再去一家寒城人开的烧肉店,那家店的羊肉一串有这么多,得小二斤一串呢。就是一串肉要二十铜子……”

李平鸿看着自己幼弟腰间那双质朴到廉价感十足的刀剑,问:“这双刀剑可磨损,可要为兄去营里的铁匠铺要匠人为你打造一双?”

李云鸿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刀剑,他一把抽了出来,李平鸿看到是断刃,不由纳闷。以往这小家伙用坏了刀剑,都会想着法子从家里混些银子去重打一副,如今怎的带着断刃?

李云鸿依旧嘿嘿傻笑,又解释:“不碍事,这是我为了不要老头子再唠叨才去捡回来的。再不久,我就能有一双堪称无双宝贝的刀剑。二哥,你知道鬼婆娘么,就是那个天下名铸鬼婆娘,我新的刀剑就是她关门弟子给我锻造。如果不是仲大哥的面子……”

原本一脸笑意的李平鸿突然面色一寒,眉头紧蹙:“云鸿,你如何认识的仲西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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