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西侯才从秦淮河一带回来,出门又去了秦淮河。同样,他回李府前最后一站去的是香满楼,这次出门第一站,也是香满楼。
以往香满楼里的人见到仲西侯,不是图他的才,更没人图他的貌。不论是楼里的姑娘还是来寻欢的文人,都想着蹭一下这位仲大家的诗词歌赋。
可这次登门,人们的反应就如同早些时候那个给仲西侯开门的龟奴一般,如遇鬼神,纷纷避退。
仲西侯本也打算文质彬彬的,可拉一个人,一个人躲着他,拉两个人,依旧如此。仲西侯也烦了,直接坐在了大堂最中间的那张榻上。
“还不让闻妈妈来见孤,尔等就真不怕孤心头一怒,拆了你们这楼,再杀光你们这群不长眼的。”
话都这般说了,傻子毕竟是少数。在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后,一个看过去不过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畏惧忐忑的,小跑去找闻妈妈了。
闻妈妈来的很快,她的脚被长裙遮掩,那小碎步快的,旁人看去还以为这闻妈妈是飘过来的。
闻妈妈满脸堆笑,到了仲西侯跟前还用手中丝绢挥打了仲西侯胸口:“仲大家怎这般着急唤奴家过来……”
仲西侯放下了手中的那串葡萄,他最后那颗葡萄他没吐皮,直接咽了下去:“烦请闻妈妈去月儿姑娘的院子说一声,西地之主,仲西侯来了。”
“仲大家,这月儿她……”
仲西侯一声冷笑:“纵然孤是外来的官,莫不是孤这一城之主,还不够资格让她一琴姬腾出院子,碰个面?”
仲西侯声冰寒,异常威严,闻妈妈眼珠子转着,嘴巴张合,却是没说话。
闻妈妈离开,没一会儿,另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跑了过来。她上下打量了仲西侯,像是在根据他人交代的人物特征,在确认仲西侯是不是她要通禀的人一般。
“仲大家,月姑娘有请,请仲大家随婢子……”
仲西侯没理会这小丫头,直接略过人群,出了主楼,往后边那为数不多的小院而去。
等到了秦月儿的小院,就看到一身武服的不折在小院门口,双手交叉环抱胸前,表情冷漠,像是个生人勿近的护卫。
可她,本来就是秦月儿的护从。
与在香满楼主楼里不同,这会儿仲西侯的模样,和善可亲。他冲不折微微点了点头,不折则是立马头微垂,双手抱拳。
到了秦月儿屋子前,黑皮蛮子倒是颇懂礼数,他不轻不重抠门三下,问:“月儿姑娘,孤有事相询,可能一见?”
从屋子里传出女子轻柔的声音:“屋门未锁,仲大家进来便是。”
仲西侯进屋,又顺手带上了门,还插上了栓。
秦月儿看到仲西侯这般谨慎,也是不由笑了:“仲城主当真谨慎,奴家的小院,没什么人来。来的,也是送饭送水的仆从,在院子外就会被不折拦下。东西交到了不折手里,他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仲西侯看到秦月儿在那烹茶,闻香,该是好茶。可当仲西侯看到桌案上又放了芝麻一类的“调味料”,他也就对茶没了兴趣。
秦月儿洗杯,仲西侯急忙开口:“孤这几日好白水,茶就不必了,劳烦倒杯水就是。”
秦月儿自然不知道她上一回那烹茶让仲西侯郁闷无奈,只以为仲西侯是不想喝茶,也就顺了意思,在洗杯后给他倒了杯温水。
仲西侯握起了杯子,没有喝:“孤今日也开门见山,孤那小师弟,又打算让摧剑主折腾出什么来?”
听仲西侯这么问,秦月儿薄纱没遮住的眉头也是不由一蹙。看那明亮眸子里的疑惑,不像是装的。
“孤那小师弟约摸半个时辰前来寻孤借剑,一剑是孤的剑意,另一剑,是孤这一柄剑。”
秦月儿微微一愣,故作傻愣,问:“如歌为何要问借仲城主的舞雩剑?他人爱剑,哪有随意出借的道理……”
仲西侯摇了摇头,面含浅笑。他努力想着李冈鸿那面含浅笑,彬彬有礼的模样。可这黑皮却是忘了,李冈鸿虽说算不得白,那也是浅黄肤色,可他仲西侯,哪是什么小麦色皮肤,纯粹就是黝黑二字。
一白遮三丑,太黑,莫说一眼看去就令人赞叹美丽的少之又少了,就算是寻常俊才美人的标准,能达到的也少之又少。
看着仲西侯这故作君子的模样,秦月儿不由少女顽劣心态,心里头不由噗嗤乐出了声。可台面功夫,二人依旧是各自文雅,各自矜持。
“孤那小师弟要的,自然不会是孤的舞雩剑。他要的,是孤这个人!”
秦月儿聪慧,不需要仲西侯多说,她就明白了仲西侯的意思。秦月儿烹煮的动作没停,可仲西侯看得清楚,之前秦月儿每一勺汤水的量基本无差,这一勺,却是近乎满出来。
“孤不好杀生,却也不是不握屠刀,只是孤得知道,小师弟要杀的,是什么人。”
秦月儿停下动作,眼中有笑:“仲城主既然想知道,那为何不自己一问如歌?奴家不过妇道人家,又怎好多问男人在外,做什么?”
秦月儿这话,不论真假,仲西侯听着都觉得心里头痒痒。他自认不是什么男权女权之流,可人的根本,从最底处都是自私的。
不说自己几斤几两,但对配偶的幻想,从样貌、身段到性子,不就是眼前这暮寒楼祈年殿殿主为范本?
仲西侯的水杯依旧是握着,没喝一口:“月儿妹子果然是个贤内助,可是啊,正因为月儿妹子属于十分的好姑娘,所以孤也不想你还未成为孤的弟媳妇,咱们得缘分就尽了。”
十分?
秦月儿没明白这十分的意思,可忽略这个词,只管别的语句意思,她秀气温婉的双眉,竟是不自觉有了一定弧度。
人皱眉,总会降低颜值,可有些人,尤其是女人,好看的女人。当好看的女人微微蹙眉,会少一份清冷,多一份楚楚可怜。
仲西侯将目光挪向了秦月儿烹煮好的那杯茶,再看下去,他真怕自己的好色之心难抑制。同门师弟的准媳妇,哪怕自己有歪念头,他也觉得是亵渎,是对不住那同门师弟。
“那日寒山寺,仲城主可觉察到如何有何不对?”
说起月圆之夜的寒山寺,仲西侯不由呵呵一笑:“那种如魔不似人的小师弟,若是柳家没什么老怪物,他的确能屠人满门。不过啊,他那个名为阴阳策的玩意儿,似诡道,当不是师尊所传。”
秦月儿摇了摇头:“仲城主与如歌,于你们师尊那里,仲城主排十一,如歌最末,排十三。他这手阴阳策的本事,是你们的六师兄花猫儿所传。”
花猫儿?
哦,那是六哥断枪的本名。
仲西侯虽说不是特别明白阴阳策的能耐,可按那日所见,略微想想,估摸着这阴阳策,就是通灵唤魂一类的邪道,或者说歪路子更恰当些。
“孤借他剑,他再仗着这门阴阳策,还有那一身火道仙术。月儿妹子,这样的小师弟,是想入宰了怎样的人物,会让他觉得没把握?”
秦月儿摇了摇头,她似乎心中已有八九不离十的猜测:“仲城主依仗的,又是如歌没有的,是何物?”
仲西侯没有多想,直接脱口而出:“剑道。”
秦月儿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接着,秦月儿又问:“既然仲城主已经见过如歌的真面目,那么试问,他需要仗剑对人,又需要一位剑道大家做帮手。仲城主认为,如歌是咱去何处?见,亦或用对付更贴切,他要对付什么人?”
显然秦月儿不曾问过萦如歌,萦如歌也不曾与她说过,只是几句话,两个要点,秦月儿已将她的情郎要去哪儿,做什么,猜的八九不离十。
仲西侯面目平静,却是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秦月儿来。
这婆娘,可真是吸引人。仲西侯的脑子再度胡思乱想,他不由闭上了眼睛,强行让脑子切换别的画面。
秦月儿眼里的仲西侯面色平静,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之风,可她却不知,此刻坐他对面的人,脑子里正一出又一出闪着他与两个金发碧眼美人缠绵的画面。
仲西侯想着想着,那画面竟一下停不下来了,可女主角竟是换了人。仲西侯不认为自己是正人君子,但他可以说可以做到,不实际行动或者思想去侵犯任何女性。
可如今,他脑子里正与他激烈摔跤的,不是大斯与小丝,而是他那金陵李府的所谓当家主母,藏嫣。
仲西侯猛然睁开了眼,秦月儿清楚看到,这西地之主的眼神有过刹那的慌张。那样子,像极了犯了错又怕大人知道的孩子。
仲西侯看向握着的那杯茶,突然整个屋子有风徐徐,他慢慢将杯中水饮下。屋子里的风也是汇聚,汇聚在那不过一指为径的茶杯口,随着白水入他喉中。
仲西侯用出这一手,不是展示或故作张扬,是因为胡乱画面充斥太多,他那金龙隐隐有腾飞的架势。
将风儿灌入体内,随炁游走全身,能更快压制金龙,让其安分些。
待饮尽一杯水,秦月儿又为他添了一杯。秦月儿添水时候,语气随意:“仲城主与你们师尊处所学得的,是风道仙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