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姿色上上乘的女人,已是人母,且其子也到了可为人父的年纪,可这女人,依旧是惹人的。因为年华的流逝,纵然这女人保养的极佳,有些冷白的脸上不见细纹斑点,可若是在她身侧有个十几岁的丫头,哪怕是个乡野来的土丫头,二人皮肉之间的长幼之差,一目了然。
若是仲西侯见到这女人,又有人问他,他定会说,这说胶原蛋白流失太多,脸上的肉再难像从前一般挂得特别牢了。
女人很美,不是少女的青涩靓丽,却也不是那些小妇人的风韵感。实在要形容她,于人的感觉,见到她,就好似在岩石悬崖边,看到了一朵绝艳的花。
不敢去摘,怕一失足,坠入万丈深渊。
可又忍不住多看几眼,因为在这个画框内的天地里,这朵花,就是那般惹眼。
“大鸿,本主可是令云鸿交书信与你,要你不得再回墨县?”
李冈鸿伏在地上,没有起身:“主母,墨家危难存亡之际,臣下如何心安理得去做游走天下的浪荡子?”
天子的女儿为公主,王爷的女儿为郡主,说起来,这女人虽不姓龙,却也的确是位名副其实的郡主。
可她这位郡主,却又不是一般的郡主。
年幼得号时,她不乐意,便在封令上用墨抹了原本的封号,又用红笔描了两个字,弯弯扭扭的,当真算不得写,只算是描。
当他的兄长看到自家小妹涂抹了封令,又看到了那红描的字,真比在战场上吃了瘪还无言。
因为他的小妹描的,是“鼎剑”二字。
问她为何是这二字,跳起来还不及她兄长腰高的小丫头皱着小眉,一脸信誓旦旦。
“墨家的孩子以后要当鼎剑王,我是要做未来墨家主母的人,那我当然就配得上这两个字。”
老龙王听了,倒是没觉得不妥,反倒哈哈大笑。至于京州那边,老龙王不过是上了表,将封号变更一事当做趣闻,表于了当时的天子。
鼎剑王,鼎剑郡主,一家子用一个封号,倒也没有不妥。也是如此,对于临城的上表,京州那边是少有的痛痛快快给予了批复。
鼎剑郡主年幼鬼灵精,少女时候那股子贼机灵不单没减,反倒更甚。好在昔年的墨家少主墨桑倒是个随和性子,处处包容,又呵护备至。
鼎剑郡主真正意义上配得上这封号,还是她与墨桑成亲后没几年,墨桑北上京州承袭了鼎剑王封号那一次。
墨家虽不混迹朝政,也没自己的封底,一个封号也只是虚名。可一朝文武想着法子表现自己,那最优的法子,就是借着护天子威名的旗号,去打压非王族的权贵者们的气势。
墨桑虽说文雅随和,可不卑不亢,言语行径滴水不漏。一朝飞禽走兽见无缝可攻,就将矛头转向了与太后一道在帘后的鼎剑郡主。
本想着一个二十多些的小丫头可任他们拿捏,哪知鼎剑郡主直接从帘后出来,全无半点权贵女眷涵养的,用最粗鄙的话语回骂这一朝文武。
再是斯文涵养之辈,当被人用不重复的市井调调持续输出,也会心不宁,乱分寸。
在一名侍郎口出带威胁的大不敬后,鼎剑郡主立马化作无辜小娘,一脸委屈向墨桑求援。墨桑虽是无奈自己这小娇妻乱了他的计划,可也不得不在人前护住自己这小娇妻。
二十四五的墨桑修为境界骇人,纵有庭前金甲护着,那名侍郎还是被手中无剑的墨桑,以意为剑,当场刺死在皇殿之中。
可,即便天子,又如何能治这位新鼎剑王的罪?
辱鼎剑王妃,有如辱了天子。
辱天子之威,死其一人,不涉株连,已是最大的恩情。
一人性命,也令人晓得了这金陵王家的小女,这鼎剑王的妻子,不可惹。
事后有年轻的想以此为谏,却被年长者一一劝回。年长者顾虑的,从不是金陵朱家,更不会是徒有虚名的墨家。
他们怕,或者说顾忌的,是这鼎剑郡主向天子表达的尊卑有序。天子是天子,王,也只是天子麾下的王。
而天子之下的王,也只在天子之下。平凡蝼蚁今日敢驳斥王,明日又如何不敢去翻天子的龙椅?
一棋阳谋,令人恨恨,却又无可奈何。
鼎剑鼎剑,护鼎之剑。护鼎之剑,平日藏锋,事涉权鼎,其寒芒,必出。
鼎剑郡主借了鼎剑王的剑,杀的,是辱鼎之人。
那么她,何错之有?
可李冈鸿眼中,认知中的墨家主母,却非古灵精怪,率性而为之辈。
不同于鼎剑郡主,墨家主母事分黑白,赏罚与恩仇分明。可不知为何,这么一个将墨家内外,治理井井有条的朱家郡主,却是渐渐与朱家,愈发疏远。
或是用墨茗曾酒话说的那般,因为这位墨家主母,拜的,不再是朱家先祖。
墨家主母眼睛微眯,正如一只思索的白狐,盯着跪拜在她前头的猎豹。
久久,墨家主母才开口:“大鸿,你可知,墨家再无力护着金陵?”
李冈鸿没有起身,头已扬起,与这美艳的妇人对视:“可墨家,终究不是朱家的墨家。”
“可墨家的延续,要以墨家之力,自行去做。”
“临城的,金陵的,李家的李冈鸿,十五年前,或已死。墨家给予了臣下十五年去报生养之恩,此恩,当已了。”
“生养之恩难了,你,回去吧。”
李冈鸿未反驳,只是动作轻缓,取下了背在背后的画筒。画筒只是被放在身前,并没有打开。
墨家主母看着被李冈鸿放在身前的画筒,不由眉头微锁,神情复杂。
“剑客一生可用诸多剑,可相互之剑,唯有一柄。这柄剑,为主上恩赐,臣下拥此剑时已立志,臣下之剑,臣下之命,为墨家而存。”
墨家主母不由轻轻叹气:“大鸿,我夫昔年赠剑,只是惜才。直到后来,你年岁有了,却依旧不愿成家,他才隐隐觉察做坏了事。你可知,他也曾后悔,后悔将剑赠你?”
这并非不认可,只是一种惋惜。李冈鸿也是不由笑笑,摇了摇头。
“主上有一言,大丈夫生于天地间,纵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哎,大鸿,那你可知,告诉我夫这句话的人,死的,如何憋屈?”
李冈鸿微微一愣,只是摇头。
“仲西侯已至,你,大可不必再留。”
李冈鸿点了点头,他没去辩驳他与仲西侯,孰胜一筹。墨家主母以为自己是说服了李冈鸿,可李冈鸿后面的话,却是令她一双美眸不由圆睁。
“臣下此来,本就不是为了去剑冢。臣下此来,是来杀一人。杀八斗先生,为茗弟,铲平此刻前行险阻。”
“你,你,李冈鸿,你可知道,你这是求死!”
看到墨家主母神色变化,情绪似难控制,李冈鸿捧起画筒,站起了身,而他,一脸坦然。
“臣下这一生,自八斗先生处跌倒,每每夜深,常有梦到那险些被要了命的一剑。若臣下心魔不除,怕此生,就断了修为增进的可能。”
没有等墨家主母再有说什么,李冈鸿将画筒重新背上,冲着墨家主母又是恭敬作揖,接着,转身,头高昂,手臂轻快摇摆,迈着大步,离开。
看着门被打开,又被合上,墨家主母的表情有些许懊悔,还有沉痛。
可若是屋内光线充足,有目力如花少红者,定能看到这墨家主母的嘴角,有那么点微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