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种时候了，以命相搏必分生死的时候，八斗先生听到李冈鸿这般说，心里头又一次“咯噔”了一下。这个江湖后辈，当真是有趣。她杀过了这般多的天骄后辈，眼前这个后辈，倒的确是有些意思。

可八斗先生已然控住了心神，不论李冈鸿再如何说，她也只当是一个将死之人死前的胡言乱语罢了。

对于李冈鸿摧使出的这手御剑术，八斗先生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相待。八斗先生身上气息暴涨，那扩散的气息惊了飞鸟，让花草倾倒。气息依旧在扩散，如浓烟呈圆形向四周扩散。那气息倾覆之处，地面不论是土还是石板，都出现了龟裂纹，而在这裂纹之中，又绿芽生长，自裂纹中疯长而出。

那原本小小的绿芽只是一瞬，已悉数长成了高过三丈的大树。大树枝桠分叉，绿叶茂盛，就这么瞬息的功夫，天水山庄外边的空地已成了一片茂林。

李冈鸿依旧盯着八斗先生，对于周遭变化，就连看都没去看一眼：“先生这是以为将小可困在这树笼里头，小可这小把戏，就不好施展了，是么？”

八斗先生不置可否：“原本还想留你性命，可为何，为何你偏偏拥有御剑的能耐？如此，你就不得不死了！”

李冈鸿点了点头：“先生的做法，是对的。御剑虽说精妙又威力骇人，可再厉害的本事终究有其不完美的地方。小可今日要死了，就大方说与先生听。御剑术，怕的是狭窄空间，还有，就是消耗战。”

八斗先生不由微微一愣，将命门告诉自己，这李家大公子的葫芦里，又藏了什么迷糊人的药？

突然之间，八斗先生似乎明白了李冈鸿想要做什么，她的眼睛又一次睁大，可，时间已经来不及。

就见一道碧绿色流光自李冈鸿身前朝着八斗先生就一窜而来，八斗先生才抬起握剑的手，她的左肩，又一次传来了疼痛。这次贯穿她的不是剑气，二十一柄剑，剑刃穿身尚可，可剑镡的尺寸在那，八斗先生的左肩不只是被贯穿，是骨头连带皮肉直接被破开了一个孔洞。

不论是在前边，还是在后边，都能透过八斗先生左肩这个孔洞，看到另一面的景色。

八斗先生的身子又一次无力颓倒，这一次她没用剑去支撑自己的身体，直接双膝跪在了地上。八斗先生本能性想用右手去抚摸自己左肩新增的伤口，可手未抬起，只是肩膀动了动，那疼痛就令她不由双牙紧咬，眼角抽抽。

“先生，当心！”

李冈鸿明明要杀八斗先生，当他的琉璃宝剑折回的时候，却是不由出言提醒。八斗先生依旧跪在那，那道碧绿色的绿光已从她后边朝着她的心口位置刺了过去。

可就在那道碧绿色流光快要靠近八斗先生，距离不过两个巴掌的时候，那琉璃宝剑，停在了那。

而李冈鸿，他双目睁大，一脸忙完。此时此刻，他的双手手腕，双脚脚踝，都已被刺穿。刺穿他手腕与脚踝的，是从大地裂缝中突然窜出的藤蔓。

“哼！”

随着一声闷哼，又有一条藤蔓从裂缝中突出，刺穿了李冈鸿的腹部。

四方与中心，李冈鸿能催动力气的地方都已被封死，如今的他，生气顿减大半，双眼也逐渐开始光明暗淡。

没了主人控制，李冈鸿那柄琉璃宝剑不由落地，发出了“当啷”声。

“我与你聊的很开心，你也是我杀过的天资卓绝后辈里头，少数几个令我狼狈的。”

李冈鸿哼哼了几声，他吐出了几口血，又咽下了几口，勉强清去了口腔里的血液后，他开口，声音有些轻，说话有些慢：“如此么，那小可，可真是荣幸。荣幸之至，之至啊。”

李冈鸿才说完，接连不断的，藤蔓破开穿透躯体的“扑哧”“扑哧”声一声接一声响起。而李冈鸿，开始那几下，还会哼哼，第四下，第五下开始，声音都没再出半点。

在李冈鸿双目无神，身子一动不动后，所有的藤蔓也自他身体中抽离。藤蔓离体，李冈鸿的身子也是没了支撑，直接摔落在地。

八斗先生看在身着一件破烂血衣的李冈鸿，双眼里头没有一丝情感，只是那么远远的，冷冷的，看着身上不见多少好肉的李冈鸿。

八斗先生这一次终于学乖，没再多废话，她站起了身，又一次提起了手中如黑锯一般的风摧之。可她的剑还来不及挥动，从那树笼子外头，竟传来了一道又一道的破风声。

八斗先生不由双目一寒，身子本能性连连翻了几个跟头。也是这几个跟头，八斗先生避开了一剑又一剑。

那些飞来的剑是黑色的，样子平平无奇，也不见什么强大骇人的气息。看着，就像是普通的黑色宝剑。而这些黑剑，不知从何处飞来，直接破开了树笼，精准无误的，朝着八斗先生刺去。

在八斗先生避开了这整整三十六柄黑色飞剑的袭击后，这三十六柄黑色飞剑齐齐退到了李冈鸿周身，悬浮在那，没了其他动作。

八斗先生看着树笼被破开的三十六个口子，又看向了那将李冈鸿包围其中的三十六柄黑色飞剑，不由皱眉。

她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仲西侯。她猜的也的确不假，调用了墨家子弟三十六柄佩剑的人，也正是仲西侯。

“可真该杀了你！”

八斗先生是这么说，可无奈，正是因为她的天资有限，境界不好增进，碰上了如无常先生这般的人，敌不过。这同样也是在天水山庄里头的仲西侯所纳闷的，明明不久前无常先生还守在山门外，为何等李冈鸿出门的时候，这邋遢的老头子就没了影子？

莫不是，他等的人，来了？

八斗先生再次挥剑，半月剑刃朝着李冈鸿旋转飞去，那三十六柄黑色宝剑也在八斗先生剑气迸发的时候有了反应，有了动作。

御剑之术虽说精妙，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可这说的，也是千里之外取人首级，说的不是千里之外与人缠斗。

纵然剑有三十六柄，却还是敌不过八斗先生挥出的那么几剑。三十六柄剑也被八斗先生折断了一柄又一柄，可就在三十六柄剑刚好被折断了一半，剩余十八柄的时候，一个声音，在树笼里头响起。

笑红尘人生知情恨，看须臾间百变莫测。

天下河山何处可觅，风流人愁燕知归处。

西风吹尽多少情恨，书画不尽侠者气概。

这样的诗，本该是用豪迈的声音去念，可这个声音，很平静。这个声音平静不是因为声音的主人虚弱，是因为声音的主人，不论喜怒，说话一向如此，一向是这般平静。

八斗先生眼睑不由微微一动，她有些难以置信看向了李冈鸿。这原本生气近无躺在那一动不动的李冈鸿，竟又一次站了起来。

李冈鸿身上的血衣不再鲜艳，衣服上的血也已经干透，他身上的衣裳，已经换成了第三种颜色。

第一种颜色，是他本身，也可以说是他李冈鸿的代表色，青色。

第二种颜色，是他血液的颜色，血液浸透了青衫，成了湿漉漉的亮红色。

而现在的第三种颜色，是血干透后的颜色，将他原本鲜亮高雅的青衫，染成了暗色的黑红。

李冈鸿虽说站了起来，他眼睛微眯，嘴角勾着，在笑。可因为血液流矢过多，他整个人发白，白得可怕，毫无血色的白。

李冈鸿微微扬起了头，输笼被破开了三十六个口子，那渐渐西去的太阳射落的光芒终于不用只从树笼的缝隙里射入，可以从那孔洞，透过更多的光。

光落在了李冈鸿的脸上，遮掩了他那没有血色的脸。李冈鸿又笑了，出声的笑，张着嘴，露着牙的笑。

“先生，该诀别了······”

纵然是这样的话，李冈鸿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平淡，平淡到令人听不出半分情感。

可随后，李冈鸿的动作，却是让八斗先生明白，与人搏命，补刀，是多么的重要。

李冈鸿右手双指合一，十八柄黑色宝剑里头的十二柄立马调转了剑锋。十二柄黑色宝剑剑锋朝向八斗先生，在李冈鸿身前围成了一个圆。

一声“去”，十二柄黑色宝剑伴随着破空声，朝着八斗先生就飞了过去。

看着还剩的十八柄黑色宝剑里头有六柄落地成了死物，只剩十二柄朝自己飞来，八斗先生的眸子里头尽是轻蔑。可当她正要挥剑的时候，她的腹部，长出了一个琉璃般的剑刃。

她竟忽略了，忘了，还有一柄剑，李冈鸿，他还有一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