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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盯向了仲西侯,他身侧的刘妈妈拽着仲西侯裤子的手,更是紧了几分。

而仲西侯却是哈哈笑了笑,他满上一杯酒,站起了身。

走到窗边,看去窗外那条与前世同名的秦淮河,看到河船上的琴声悠悠,杯中酒一饮而尽,不由一声哀叹。

听得仲西侯这声哀叹,雅间内的众人不由起哄,更有人将方才那狗屁不通的诗,又重复了一遍,数清了字数。

更有好事者,要侍从再去拿些够用的空杯子来。

而仲西侯,则是放下了空杯,心中感慨,这个世界,当真令人琢磨不透。

自小在西地,看人们的生活习俗,本以为只是与前世中的唐宋类似。

可等活的年岁微微多了点,也是令他纳闷,这个世界,竟也有道家、佛家、儒家,甚至还有兵家、法家、农家。

仲西侯不晓得前世文献里头诸子百家的各类记载,可单凭教科书本上关于儒家的一些记忆,他能大致确定,这个世界的诸子百家所留下的经典,与他前世所知的,基本无差。

有趣又矛盾的是,前世各位大贤留下的诗词歌赋,这个世界,却不曾觅得半点。

仲西侯又是哈哈大笑,旁人以为他是在苦笑自己作不出诗来,又要喝四十杯酒,故作豪放罢了。

可仲西侯自己,他是觉得有趣,他不曾想到自己在这一世,公然抄袭,竟无人能查到证据。

文抄公,他也是当定了。

“夜泊秦淮······”

四字出口,众人纷纷一愣,其中二公子眉头不由微皱,眼睛直勾勾盯着仲西侯。

仲西侯吐出四字后却是清了清喉咙,他又满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权当润喉。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雅间内的公子哥们虽说多是纨绔,可毕竟个个身世背景显赫,自是从小读书。

而能陪这些人饮酒作乐的花楼女子们,除了容貌姣好,有花魁之名外,也当以配得上女校书之名。

是故,这雅间内,除了几个当真是军武出身的人外,包括那学识最为不堪的刘妈妈在内,都纷纷细品起这两句诗来。

夜冷水寒的秦淮河,轻烟起,缓缓将之笼罩。

而那秦淮河上,本该明亮散光的皎月,却是有些迷离。

“景与意,俱妙啊。”

“仲城主,接下来呢?”

雅间内的人原本的共同目的,都是整蛊调侃这西地黑蛮,最好令他下不来台。

可当仲西侯这两句“夜泊秦淮”的诗句出来后,众人纷纷忘记,亦或暂且摒弃了原本的目的,纷纷等着仲西侯接下来的诗句。

仲西侯则是又给自己满上一杯,这回并没有一饮而尽,他抿了一口,看向窗外的秦淮河。

河船无数,靠岸的河船自也不少。

这会儿,似乎是刻意为了契合他接下来的诗句,有一艘靠岸的河船上,下来了一名抱着琵琶,斗笠纱幔遮面的女子。

仲西侯又是一声叹气,声音微微悲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商女?亡国恨?”

“这句好理解,歌姬舞姬,怎懂家国。”

众人再度议论纷纷,可这后出的两句诗里头,前半句诗,却是惹得雅间内的花魁娘子们纷纷秀美微蹙,有些不悦。

“这位官人,奴家等虽沦落风尘,但也懂国仇家恨,怎以不知亡国恨来羞辱我等?”

对于嘈杂,仲西侯似无动于衷一般。

他又将杯中的酒喝尽,随后更是抡起了酒壶,高高举起,夜明珠的光亮下,酒水淌落成银亮的线,多数灌入了他嘴中,也有部分则是洒落在外。

洒落脸上的,顺着下巴滴落。

也有,直接打湿了他的橙袍。

这时候,不曾发有一语的二公子,竟是再度洒掉了杯中果水,不顾旁人阻拦,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二公子并没有一饮而尽,或是大口大口,他只是微微抿了一口,权当尝一下味道。

“诸位娘子们怕是误会了仲城主。”二公子这句话出,雅间里头登时安静,二公子又微微抿了一口,只是多抿了一口,面色再度红若熟透的果子,“若国将破,家不存,花魁娘子们,自也会尽己之能,救家救国。可若是,家已不存,国破已久,流落为奴之人,又如何懂?”

听得二公子替仲西侯诗句的开拓,诸花魁娘子们也是安静了下来。毕竟二公子给予了诗句的解释,凭二公子饱读诗书的修养,她们又何必去咬文嚼字。

“二公子,那后-庭花又当如何解释?”

众人虽是在问二公子,可多数人还是看向了仲西侯,想着让作诗的人来解释。

而仲西侯,一脸哀伤,似还沉浸诗的意境之中。他自然并非沉浸哀伤之中,毕竟他前世所处的国家,日渐强大,全无国将破,家不存的忧愁。

仲西侯这会儿心眼坏着,就想看看这些人不知道后-庭花是玉树后-庭花的前提下,如何去解释小杜杜樊川的诗句。

二公子也是举着酒杯看向了窗外的秦淮河,看到河上带有灯火的河船,一条又一条,把整条秦淮河点缀的如同天上银河一般。

二公子又是将杯子举到唇边,可犹豫之后,杯子放下。

“前堂大火,后-庭不知。仲城主身居西地,为大邺提防着西蛮同阿塞,自是比我等身处繁华都城的人,更懂平静不易。”

听得二公子的解释,众人不由陷入沉思。

而二公子则哈哈大笑,同侍从下令道:“取四十个空杯子来,西侯兄这首夜泊秦淮一出,接下来的,怕都是污秽,不可入耳了。”

仲西侯听得“夜泊秦淮”四个字,不由心中苦涩,这首诗哪里叫“夜泊秦淮”,人家杜牧给命的名,叫“泊秦淮”。

至于为何仲西侯开始所说的是“夜泊秦淮”,原因也简单至极,他前世不过一个房产公司的社畜,读书那会儿学过的诗词,早都忘记了大半。

一下子忘了第一句是什么,只记得“夜泊秦淮近酒家”了。

众人都想着如何整蛊仲西侯,怎会想到这西地黑蛮竟真的能作出诗来,还是首足可流传诗史的诗。

这些人全然忽略了,仲西侯后边,是他们的世子殿下。更不曾想到,世子殿下竟会直接认输,不作诗了。

二公子身侧那花魁娘子也是干脆,提起酒壶就倒满了自己的酒杯,随后一饮而尽。喝完之后,又是倒上一杯,再一饮而尽。

而众人只是看着,无一人出声阻拦。

那些个公子哥们看着这个花魁小娘子,都不由嘴角带笑。

甚而还有人轻声低语“哟哟哟,四十杯啊,看来习伶今晚会醉成烂泥,甭管是谁趴在她身上,都没知觉了。”

等仲西侯余光瞥见这习伶花魁喝了十来杯的时候,仲西侯不由皱眉,语气不悦:“这小娘子,可真贪心。虽说酒好难觅,也不能一人独揽啊。”

仲西侯开口了,二公子也是伸出手压住了习伶花魁握着酒杯的手。

仲西侯看着二公子,莞尔一笑,随后慵懒躺回刘妈妈怀中,冲一旁的侍从开口:“你,去把各类乐器的琴姬都喊来。”

这个侍从微微一愣,他看向了二公子,见二公子点头,这个侍从弓腰作揖后也就下了楼去。

没一会儿,又是一群莺莺燕燕怀抱各类乐器随着侍从上了三楼来。

众人都颇为好奇,看着仲西侯,也都是不知这西地黑蛮是要整什么幺蛾子出来。

“既然临城的酒令玩光了,诸位,可有兴趣同孤玩一玩我不夜城的酒令?”

众人听后,面面相觑。还是那个相貌阴柔的公子哥先开口,问:“仲城主说来听听。”

“那得问问诸位玩或不玩了。”

仲西侯端着酒杯又是一口喝去大半,众人也是纳闷,这西地黑蛮当真好酒量,怎的就是不见醉意。

仲西侯见众人满面犹豫,呵呵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不夜城虽处西地,却也有几个文雅的酒令。孤这会儿提的,自然也是文雅酒令,不动刀,不动枪。”

这句话,虽为解释,却是令雅间的人都不由愤懑。

那个武夫公子哥第一个暴了脾气,酒杯轻砸桌子后,声带不悦:“仲城主,我临城儿郎,怎是软弱之辈。刀也好,枪也好,来!”

仲西侯点了点头,继续道:“有美酒,有美食,更有美人相伴,那孤不夜城的酒令,就是一人一曲。若唱不出曲,就前边那人的曲子里头,有多少个字,喝多少杯酒。如何?”

听得仲西侯说是唱曲,雅间内的所有人都不由咧嘴,一脸胜券在握的模样。

这些个寻欢作乐的公子哥里头的确没几个人会唱曲,可他们身侧的花魁娘子们,却是个个琴棋书画,善舞善曲的。

先前作诗没让花魁娘子们来,目的也只是为了合伙戏弄仲西侯。

就这般,那帮被喊上来琴姬们合奏了一首又一手,花魁娘子们一个接一个唱了曲。

这些人吃了亏,长了记性,第一个唱曲的,是二公子身侧那个近乎醉酒的习伶花魁。

这么算来,最后一个,就是仲西侯同这个年老色衰的雨烟阁老鸨了。

等到了仲西侯这儿,刘妈妈果然紧拽丝绢,有些无措。

她嘴巴凑到仲西侯耳边,轻声道:“官人,贱妾多年不曾登台,现在的曲子,都,都······”

仲西侯则是轻抚了她虽说掐不出水,但好在还未松弛的脸,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多言。

仲西侯走到那弹琴的美姬身侧,要她让出位置来。

众人不知道这西地黑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是催着那美姬让出位置来。

仲西侯坐到了那桐木琴前,闭上眼,指甲一一拨动琴弦。确定琴音精准后,这才松开了眼。

一众人等静待这西地黑蛮的笑话,哪知当仲西侯真的开始弹奏曲子的时候,众人不由傻愣在了那。

更有甚者,手中酒杯倾斜,酒水洒落裤裆都未察觉。

原来这西地黑蛮,真的会弹琴。且,琴声悠扬,算得大家。

弹琴不过三十来息,仲西侯悠悠开口。

道不尽红尘舍恋,诉不完人间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缘。

流着相同的血,喝着相同的水,这条路漫漫又长远。

红花当然配绿叶,这一辈子谁来陪,渺渺茫茫来又回。

往日情景再浮现,藕虽断了丝还连,轻叹世间事多变迁。

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

好儿郎浑身是胆,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呀,西边黄河流。

来呀来个酒啊啊,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等仲西侯整首歌唱完了,已回到自个儿位置上,更是给自己满了杯酒,喝都喝完了,这雅间依旧宁静无声。

直到从楼下上来了一个三十岁左右,衣着雍容华贵的妇人,众人这才回过了神。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轻轻拍手,随后雅间内那些个来玩乐的公子哥还是那些陪酒作乐的花魁娘子,还有那些琴姬同侍从们,都跟着拍起了手来。

整个雅间,也就唯有二公子一人看过去依旧愣愣出神。

他面带浅笑,心中低语:“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人生短短几个秋,人生,短短几个秋?呵,是该不醉不罢休啊。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那个从楼下上来的雍容华贵的妇人也跟着众人拍手,等掌声熄了,众人还来不及喧嚣的时候,这妇人抢先开口,问:“二公子,各位公子,敢问,方才那首曲子,是哪位公子所唱。”

众人一听,都齐齐看向了仲西侯。

妇人一看,竟是这着橙袍,肤色黝黑,不似中土人的主唱的曲,脸上也是有过刹那的难以置信。

可随后,她还是满面笑容,问仲西侯:“这位公子,方才那首曲子,叫什么名?”

仲西侯瞥了这妇人一眼,随后声音慵懒:“不爱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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