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西侯同云游僧人的拳脚在打中这黑蛮汉子后,也都是后退拉开了距离。
仲西侯认得这黑蛮汉子,那是昨夜在香满楼前直接抱住火盆的那个忻都奴。
而云游僧人,则颇为干脆,吐出俩字。
“滚开!”
这忻都黑奴的回应也是颇为干脆,他从胸前扯下了铁链。
昨夜没看清,不曾想这铁链上头还带了一铁梭。
铁梭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这忻都黑奴左右看了二人一眼,这意思,再明白不过。
仲西侯觉得有趣,他不夜城也有不少忻都人。
不夜城的忻都人通常是干苦力的,且这苦力,都是极其耗费力气的活。
可同别处被当做努力的忻都人不同,不夜城的忻都人,不是奴隶,不过是靠着一身力气赚取报酬的寻常人罢了。
见这忻都黑奴高墙一般拦在了二人中间,云游僧人又是凌空一脚,直接踢在了那忻都奴的虎头肌上。
明明是全力踹去,可从脚上传来的感觉,好似踢到了厚重的铁板上。
云游僧人落地后身子踉跄了下,而那忻都黑奴的身子,也是不自觉晃动了下。
“能把小雷震动,大师好本事。”
一个清脆声音传来,一个眨眼,在那忻都黑奴的双肩上,坐了两个人。
那是两个娃娃,一个身穿白衣,戴了一个笑脸面甲,背着的剑通体雪白。
另一个,身穿黑衣,戴了一个哭脸面甲,同样背了把剑,通体漆黑。
黑衣娃娃站在被称作小雷的忻都黑奴右肩上一动不动,而白衣娃娃坐在小雷左肩上则是双脚晃动,颇为悠闲模样。
云游僧人跺了跺那只微麻的脚,看了忻都黑奴同黑白娃娃一眼,又看了仲西侯一眼。
他转过身,脚下催力,几个起落,已不见了人影。
白衣娃娃从小雷肩膀上跳下,蹦跳着到了仲西侯跟前,抬头打量,又用那清铃月儿的声音问:“阁下可真的是不夜城主仲西侯?”
仲西侯看到这黑白娃娃的时候不由想到了他那两位师兄,不由嘴角浮现笑意。
他自然认得出这二人,这二人看去,好似寻常娃娃,可他们的传说,几十年前,在孤独少华那个年代,已然盛传。
黑衣童子,泪无声。
白衣童子,天地笑。
仲西侯微微点头,又看向了那个忻都黑奴。这个被唤作小雷的忻都黑奴,他没有奴隶该有的表情。
这个小雷给人的气息,更似心有执念的护卫。
白衣童子天地笑看仲西侯好奇于小雷,又是银铃笑声:“仲城主莫见怪,小雷以前的确是忻都奴隶。”
“哦,那,现在呢?”
“仲城主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仲西侯绕着小雷走了一圈,他这模样,倒是令他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人高马大,肤色黝黑,宛如一尊大家手笔的雕塑。没有手铐脚链,左半张脸上有一块刺青,刺青上头有两道疤痕。
看样子,曾与摩常同属一批忻都奴隶。可惜啊可惜,仲西侯确定自己不曾见到过这小雷。
若自己曾经见过,自会邀请他入了自己的青犼近卫,更可能,他麾下的十三将,会变为十四将。
“小雷是世子殿下的近卫。”
仲西侯点了点头:“这么个人物做为二公子的近卫,倒的确没几个人能近二公子身。”
说来有趣,那若是昨夜自己对这朱谏男心有歹意,这小雷也怕是来不及阻挡。
“那二公子寻孤,可是有事?”
天地笑微微摇了摇头:“来找侯爷的,不是世子殿下,是我们。”
“哦,那又是为何?”
天地笑又是一阵银铃笑声,可突然,收住了笑声,语气森寒,一字一字吐出:“宰了你!”
仲西侯一愣,也不含糊,直接脚底抹油开溜。
黑白童子也好,小雷也好,也没废话,纷纷跟着仲西侯上下起落。
等三人丢失仲西侯踪迹,又再度寻到他时,这西地黑蛮正在一茶棚前,喝着凉茶,吃着点心。
看到三人,更是颇为热情,招呼三人过来一道歇息。
等三人到了跟前,仲西侯更是拨正了三个大碗,倒上凉茶:“孤呢,最好和平,不喜好打打杀杀。三位,有啥事,咱们好好说道说道,何必刀剑拳脚,有伤和气。”
黑白童子坐到了仲西侯两侧,而小雷,同一度厚墙一般站在了仲西侯身后。
一个沙哑刺耳,如同指甲划过金属的声音,是那黑衣泪无声开了口:“二公子本可不做这临城世子,是仲城主,逼得他只得不顾身子,坐上这个位子。”
仲西侯端着茶碗的手停在了半空,眼睑微微抽动,又是满面笑意,问:“朱家的权位交替,同孤,有何干系?”
听得仲西侯这句话,天地笑一个气愤,小手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奶声喝道:“五年前,仲城主来过金陵,是否?”
仲西侯不予否认,点了点头,更是直接替天地笑补充了一句:“把奴隶主丢进一群被视作猪狗的奴隶之中,那场景,可是有趣至极。”
“你根本不懂殿下要做的事情,你,只是一个无知的毁局者!”
仲西侯瞥了天地笑一眼,眼神冰寒:“金陵王之孙,临城的世子殿下,可视人命若草芥么?”
“嘿,莫不是,仲城主的手上,不曾染过鲜血?”
仲西侯拿起一块绿豆糕,没有别的动作,那块绿豆糕却是如同被人一刀,给平整切成了两段。
上半部分掉落在桌上,又滚落在了地上。
小雷同泪无声依旧没有反应,而天地笑则是身子有过一刹那的颤动。
“孤手上的血,有脏的,也有过干净的。但是啊,生命,当以尊敬。既然朱谏膺觉得他有决定他人生死的权利,那么,孤,也可能将他生命做玩具处理。”
“他可是临城的世子殿下,未来的金陵王······”
“那又如何?他不过一城世子,而孤,为一城之主!”最后那句话,冰寒,彻骨,“既然孤敢来你金陵城,可会畏惧这等无趣的言语威胁?”
“你!”
天地笑口舌之争败下,气急之下拔出背后利剑。可龙吟声才出,她便看到了坐在她对面,黑衣童子泪无声那冰寒可杀人的眼睛。
天地笑的剑归于剑鞘,又是恶狠狠盯了仲西侯一眼,一声冷哼,转过了身去。
“仲城主,家妹让仲城主见笑了。的确,当年仲城主若问清缘由,再给予大公子几年时间······”
仲西侯出声打断了泪无声的话,语气依旧冰寒:“若是孤没记错,一家角斗场、十家赌场同七家妓院,每日进出的银子,粗算,也得有个八九万两了吧?这的确是笔令人心动馋涎的财富,也为难他一城世子,动了心了。”
这句讥讽,让泪无声不语,天地笑怒气更甚,而小雷,依旧不作声响。
“是啊,常人都以为王公贵族理当有用不尽的财富,可,人的贪欲,的确无法解释。”
仲西侯把手中只剩一半的绿豆糕也丢在了桌上,又是一声冷笑。
“孤当算得上给够了老龙王面子,不过是毁了他朱谏膺一家角斗场。莫说杀了朱谏膺,孤可连他一根手指,都不曾动过。”
“但是,你把殿下丢入了那群畜生之中,他们,他们把殿下给逼疯了······”
天地笑才说完,却听得哈哈笑声,还有清脆的拍掌声。
她怒目看着仲西侯,仲西侯收了笑声,也不再拍手,与天地笑对视,看不出眸子里的情绪。
“那,与孤何干?自然了,想来以你们的行事手段,那些个苦命的人,怕这会儿都已经投胎完了。”
天地笑又要说什么,可当她二度看到泪无声那冰寒可杀人的眼睛,只得再度忍了回去。
仲西侯站起了身,伸了个懒腰:“若没别的事,那孤困乏了,要去寻个地方,找人捶捶肩膀,捏捏腰。”
仲西侯想把小雷给推开,可尝试了几下,这大个子当真如同一堵厚墙,怎的也推不动。
无奈,仲西侯只得挪开了板凳,侧着身子绕过了小雷。
仲西侯走了,小雷依旧不做声,没有反应。
天地笑盯着仲西侯走远的方向,不断快速呼吸,满是愤怒。
而泪无声,则是双眸深邃,似有所思。
仲西侯走过了一条街,进了一家名为“万色坊”的布庄。伙计热情,各种讨好,仲西侯在挑好了一布料后,也就随着伙计上了楼去,开始量尺寸。
才进量体的屋子,那名伙计立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恭敬:“青犼赵元洲,见过侯爷。”
仲西侯点了点头,也不用这唤作赵元洲的青犼卫给他量尺寸,径直坐到了榻上。他身子倾斜,一条腿垂着,一只脚靴子不脱踩在榻上。
那样子,的确不雅。
“步绝尘那家伙在忙什么?孤来了金陵,也不见他来寻孤。”
赵元洲声音恭敬:“步绝尘大人说是京州那边或也会有人来金陵,他在着手安排,抽调兄弟来金陵防卫。”
仲西侯一听,不由乐了:“哟呵,这倒的确想不到,步绝尘竟也开窍了。孤还以为他只懂得风花雪月,小娘大腿呢。哦对了,金陵城近来可有什么人物进出?亦或,可曾听到过什么传闻?”
赵元洲摇了摇头,随后却是补充了一句:“早上被发现的那两位兄弟,其中一人,在香满楼重新装潢前,常去那消遣。末将以为······”
仲西侯眉头微皱,两位兄弟?
姑且不细究,他摆了摆手,脸上苦笑:“元洲,你们身在他乡,的确不好与人吐露太多心思。可,自家兄弟,不要怀疑。孤不喜欢别人跪着说话,你过来坐下。”
赵元洲点了点头,起身也坐到了踏上,他又说起了另一件事:“侯爷,您昨晚那一首诗,一首曲,不过一夜,已在金陵城大小圈子传开。而西地之主来了金陵城的事情,这会儿自然也算得上人尽皆知了。”
仲西侯晓得赵元洲在担忧什么,他摆了摆手,无所谓道:“无妨,自然是要这些自认文雅的中土人晓得,他们的文雅,在孤面前,不过笑话。”
赵元洲停了,也是不由哈哈笑了出来,一下没了主仆生分,微带调侃笑道:“那侯爷是要做大邺的诗魁曲魁么?”
“只争两样,那多无趣。琴棋书画骑射,那些酸溜溜的儒生所好的六艺,孤个个夺了魁。”
赵元洲本想再来句马屁奉承,可想了想,不由挠头,尴尬道:“侯爷,君子六艺,不是礼乐射御书数么?”
仲西侯一听,又想了想,的确是自己说错。可他身为一城之主,如何能让自己的下属看自己笑话。
他不由咳嗽了声,白了赵元洲一眼,没好气道:“你很懂啊,来,你给孤挨个挨个演绎一下。诶,臭小子,你别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