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之前,仲西侯曾听仲南燕念过一首诗,不见半点平仄韵味的诗。
他依稀记得,仲南燕醉酒后,在月下步子摇晃,嘴里头念叨着。
雪落春来君且眠,梦里山河不夜天。
我欲西行千万里,不见黄沙不见卿。
瘦马低垂证天道,三尺青锋任笑傲。
千秋功名弹指间,最是无情老天爷。
仲西侯问仲南燕,这是何人所写?
仲南燕屡次回答说是他趁着酒劲才华迸发所得,而仲西侯自然是不信的。仲南燕怎么也不愿说,到最后,仲西侯也只得作罢。
“雪落春来君且眠,梦里山河不夜天。千秋功名弹指间,最是无情老天爷。”
仲西侯就觉得,中间那俩句,纯粹就是凑数用的。倒是首末两句,还算不差。
穿着一身新做橙袍的仲西侯嘴里嘟囔着,离开了万色坊。可没走两步,又有碍事的人,找上了他。
仲西侯才问过赵元洲近来可有什么特别的人进出金陵城,赵元洲也才说过,全无异常。
可仲西侯才溜达上街,就看到了一个又一个怪人。
那四个背着棺材的,是渤海四子,他们通常会每人背口棺材,要么给别人用,要么留给自己。
那一男一女看似为寻常人家少男少女,而敢小觑他们的,早已被分尸五段送入冥中。
还有双刀罗汉木维,布衣太岁葛千秋……
看到这些人的时候仲西侯也是纳闷,这金陵城,何时也允许行人带着刀剑上街了?
按理说除非官府军营,或是有关牒有登记的镖局,再不济也得是记名在册的赏金猎人,也只有这些人才可以携刀佩剑。
仲西侯问了一个街边小贩,这小贩则是语气里头颇为兴奋。
“谁知道呢,听闻是昨天夜里,世子殿下的亲信颁布的新令。说是今个儿起,不阻拦城里百姓携兵带刃。嘿嘿,看来巡城中卫李八斗还有他那些巡城卫们,有的忙喽。”
“这般多怪人来金陵城,那你们金陵城,有热闹看喽。”
“可不是么,金陵城,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说他人是怪人,可仲西侯却是忘了,在旁人眼中,他仲西侯,也是个怪人。
而那最先找上仲西侯的,就是那四个背着棺材的渤海四子。
全无招呼,一块棺材板从十几米外,直接朝着仲西侯就飞了过来。
仲西侯那时正在看一个摊位上的小玩意儿,察觉风起,他一掌将那个摊位小车同摊位老板都给往后推出了一米多。
仲西侯身子后仰,棺材板飞过,又是一手勾住这棺材板。随后,更是一个用力,将那棺材板朝着飞来的方向给丢了回去。
看去这四个背棺材的人,一人极高,一人极瘦,一人极矮,还有一人极胖,但相貌,竟都有些相似。
若这四人是四胞胎,那这身形差距,可当真是有趣。
在棺材板飞去的时候,那个极高的探出一手抓住了棺材板,往后一丢,棺材板直接同那个极胖的所背着的那口棺材合在了一起。
那个极矮的,或是这四人里头的老大,他迈前一步,冲着仲西侯嘿嘿笑了笑:“想来阁下就是仲西侯仲大侠了,兄弟几个是渤海四子,巧了,也姓仲。人们,都喊我们仲家四小鬼。”
仲西侯看着这四人的奇怪模样,又看四人背着棺材,不由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别无他意,只是想着,难得遇到仲大侠,仲家四小鬼,讨教!”
语落,这身形各异的四人箭步上来,一下就各处一方,将仲西侯困在了最中间。
仲西侯奔向了那个仲家胖子那边,这仲家胖子身子一避,却是出声“不好”。
仲西侯所图的,自然不是以他为缺口,仲西侯的目的,本就是这仲家胖子身后的摊位。
那是一个贩卖孩童玩具的小摊,仲西侯手一抓,抓起了一把三十多公分长的木剑。
一剑在手,仲西侯身上气息登时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一剑出,一一在这仲家四小鬼的脑袋上敲打了一下。这仲家四小鬼吃疼,也是纷纷后退了几步。
四人互相对视之后,都是点了点头,四影而蹿,四鬼消迹。
留下一句“仲家四小鬼不敌仲大侠,告辞!”
那些个行人以为有好戏可看,可哪知以为这戏要开始了,可结果,却是这戏落幕了。
仲西侯将木剑还回了小摊,正要走,却是看到一个闪着亮光的小玩意。
俯下身子,在石板缝隙里头看到了一个令他皱眉的东西。在两块青石板的缝隙之中,有一黑红相杂的,碎玉。
仲西侯将碎玉自石板缝隙里头抠了出来,再看了看仲家四小鬼离开的方向,不由满脸苦涩。
从西地离开,穿过大漠,最近的,是古崴城。古崴城的东部又与临城南部相邻,可金陵,是在临城的东北部。
从西地到不夜城,怕是连骆驼带马,也得耗费十日左右。
然,这会儿,不到一半的天数,这金陵城已然出现了陆吾碎玉。
可,该是多快的骆驼,多快的马,才能这么几天就把碎玉带来了金陵城?
并且,这渤海四子,又是从何人处得到了这陆吾碎玉?
仲西侯想到一类人,一类同他仲西侯,还有萦如歌一般的人。
修仙者!
想到了这,仲西侯觉得越来越有趣。
可仲西侯又想了想,却是否定了自己这一想法。
天下武夫千千万,一境勇人,二境一气。
这两个境界,只要勤修苦练,纵然天资不佳,也可达到。
三境邃骨开始,除了勤修,更需要一定的天资。
而武夫,终究只是武夫,纵然仲西侯这般修为的武夫,也不可能几日的功夫就从西地出现在金陵城。
而其他体系,儒家五品的达人,道家三品的盈昃,佛门的罗汉菩萨等,却是各有神通,能一日千里。
仲西侯之所以否定修仙者是脚夫的理由,是因为修仙者的数量,实在是稀少的可怕。
十万人中,能有一人有修仙资质,算是大幸。而百万人里头,能有一人能感受到天地元气,也属幸运了。
更不提,如仲西侯、萦如歌这般,能来去天地间的,就更属凤毛麟角。
想这想那的,仲西侯不由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握着手中的陆吾碎玉,却又只是呵呵笑了笑。
自己糊涂了,陆吾碎玉散于天地间,于他而言,算不得坏事。
什么仙地禁府的钥匙,只要陆吾玉盘一日不完整,这所谓钥匙,就一日不能重现。
反正他仲西侯对什么仙地禁府全无兴趣,如此,只要他仲西侯手上有一定数目的陆吾碎玉存在,那何人所得这碎玉,与他何干。
这般想,自然心情也是舒畅了几分。
可无奈的事情,有一,自然就会有二。有一人堵门来找他仲西侯麻烦,自然也就会有第二人,第三人。
虽说仲西侯早早想到了自己将身份公之于金陵城,就会有不少奇奇怪怪的人会靠向他。但的确不曾料到,人数不少,且频率不低。
那些个江湖人士上来就一大串啰嗦话语,大体都是先自报家门,再恭维亦或讥讽仲西侯,然后也不问他仲西侯的一间,开始抡着各类兵器就喊打喊杀。
仲西侯不好躲,只得来一个,打飞一个,来一双,打趴一双。
就这般,当又有一个年轻剑客认出仲西侯的时候,这西地之主正在一家酒楼里喝酒吃菜。不等这年轻剑客自报家门,仲西侯就招了招手,示意这年轻剑客过来。
“来来来,孤也说的干脆,你们这帮走江湖的,不过是为了一个名。”
仲西侯拨正了一个碗,给这年轻剑客倒满了一碗酒。
“你看,这里这么多人,一个个,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孤与你同桌共食,关键你还不用给钱。这么美哉的事情传入人耳,于你,是不是也算没谈?”
这年轻剑客毕竟初走江湖,听完仲西侯这一席话,竟也觉得颇有道理。
江湖上的游侠,最多的,就是剑客与刀客。而仲西侯的剑被传得神乎其神,这年轻剑客自也神往已久。
他立马坐了下来,也不客气,抓过一双筷子一边夹菜,一边问这问那。
这一顿饭,吃得仲西侯颇为后悔。早知如此,就该在这年轻剑客过来的时候,就一拳打飞,那才能耳根清净。
仲西侯出了酒楼,拎着一个新买的葫芦,葫芦里头装满了三两银子一斤的好酒。他嘴里头还叼了一根牙签,随意哼着小调,又开始在街上随意溜达。
就在他准备去城南看看,然后再随意找个地方睡觉的时候,一个成童伙计着急忙慌就找上了他。
“大官人,大官人,可算找到你了。”
仲西侯对这成童伙计全无印象,可当他听到是刘妈妈被人欺辱后,也是微微一愣。
官家的花楼,怎的还会有人欺辱一个老鸨?
虽说这刘妈妈为人欺辱,与他仲西侯全无干系,可既然,这几日是等着小梁他们过来,自己无所事事,那就再去趟雨烟阁好了。
等仲西侯拎着葫芦才进雨烟阁,就听到一个吵闹。其中还夹杂着器皿摔碎,女人尖锐的破骂声。
那个成童伙计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仲大官人到。”
这一声过后,雨烟阁里的人纷纷停下了动作,那些个乐师们也是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也是如此,那吵闹声,就显得更为突兀。
仲西侯朝着吵闹来处的方向看去,不由皱眉。
争吵的,是那个刘妈妈,还有那个林姑娘。约摸的意思,就是刘妈妈在得瑟自己服侍过仲西侯,骂这林姑娘想倒贴人仲大家,人家仲大家瞧都不愿多瞧她一眼。
而那林姑娘,除了讥讽刘妈妈已是半老徐娘,风姿不存外,有嘲笑她全无自知之明,去香满楼把雨烟阁的脸面都丢尽了。
女人吵架,没什么看头。若是两个女人打架,揪头发,扒衣服那种,那仲西侯才会觉得好看。
仲西侯将酒壶随意一抛,那个成童伙计也是机灵,接住葫芦,捧在了怀中。而仲西侯,则是径直朝着那群乐师走了过去。
他左挑右看,最后中意了一把木色为黑,形若鳐鱼的琴。琴师也是个秀气男子,见仲西侯看着自己,也是识趣,立马让出了位置。
仲西侯不由点了点头,从袖子掏出一块银子就丢给了这琴师。
随后仲西侯坐到了这琴师的位置上,又是先拨弄了琴弦,确定音准无误后,指甲再次快速来回拨动了起来。
当众人看到仲西侯坐到琴前的时候,一个个已经开始兴奋叫好。当那悦耳却又陌生的旋律开始响彻雨烟阁的时候,众人反倒安静了下来。
甚至,那吵得如同水火的刘妈妈同林姑娘,竟也暂时止戈,跑了过来。
琴响十来息后,仲西侯开口,歌声悠扬,欢快。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
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
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
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