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仲西侯看着台上的琴姬这般出神,身侧的花魁娘子们虽是心中不甘不悦,可脸上,还是那动人妩媚的笑容。
一个身着青纱的花魁娘子朝仲西侯又贴近了几分,小有心机,用胸前柔软磨蹭着仲西侯的手臂。
这青纱花魁银铃笑声后,给仲西侯介绍:“仲大家,这呀,是月儿姑娘,是前几个月才来楼中的琴姬。”
一个紫纱花魁见同伴好手段,也是不甘示弱,拨开另一个同伴,凑到了仲西侯另一侧。她动作一直,好似在让仲西侯对比,她与那青纱花魁,谁更波澜壮阔。
“仲大家,若是想听曲儿,奴家也能弹与仲大家听。更不说,夜色深,一曲落,奴家,还能帮仲大家解去一身疲乏。可这月儿姑娘,妈妈说了,任何人不得靠近她两丈距离。”
听得紫纱花魁的话,仲西侯倒是有些好奇了,怎样的后台,才能让一花楼女子,得如此待遇?
“取琴来!”
仲西侯兴致起,而他身侧的花魁娘子们一听仲西侯要弹琴,也是个个兴奋。更有甚者,失了分寸,踹了一个侍奉丫头一脚,破骂她这般不识趣,还不快去取琴来。
没一会儿,那个被踹的微微有些跛脚的丫头抱来了一个大木匣子,恭恭敬敬递给了花魁娘子们。
仲西侯从花魁娘子们手里接过了大木匣子,打开,不由赞叹。
里头的琴,木色为白,刻有游凤,做工精美,可用鬼斧神工形容。
有识趣的侍从把一长榻搬到了他身后,好让他舒服坐下。仲西侯双腿盘膝,坐在了踏上,而琴,就摆放在他腿上。
又是习惯性拨动琴弦确认音色,而就是这几声拨动琴弦的声音,让整个香满楼刹那安静了下来。
当众人循声抬头,看到一个身着橙袍,样貌不似中土人的黑皮抱了把琴,似要弹奏的模样,知晓仲西侯身份的都不由欢呼。
而那些不知道的,在听到同伴或是旁人说明后,也是兴奋。
老鸨看到这场景,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位置了。她冲着三楼声音倒是恭敬,问:“仲大家这是又有新曲目了么?”
仲西侯摆了摆手,却是看向了那月儿姑娘:“新曲子倒是没有,起了兴,有两句诗相赠月儿姑娘。”
没有曲子,楼中的姑娘客人多少有些遗憾,可听到有诗,也是眼中亮光,静等佳作现世。
仲西侯又是拨动了琴弦几下,随后才悠悠然开口:“腕软拨头轻,新教略略成。四弦千遍语,一曲万重情。拨拨弦弦意不同,胡啼番语两玲珑。谁能截得月女手?插入重莲衣袖中。”
仲西侯本想完整抄背白居易的《听琵琶妓弹略略》,可说完前两句,觉得后两句用在这场景里头,不大妥当,随口又把白居易另一首《听曹刚琵琶兼示重莲》给补了上去。
自然,把那句“谁能截得曹刚手”,给改成了“谁能截得月女手”。
这不加掩饰的夸赞,让那些个花魁娘子们都是心中愤愤,而香满楼里一些文人墨客,则开始细细咀嚼这前后格式不搭的诗。
可想到仲西侯方才说是起了兴作的诗,再回想这诗的内容,不由惊叹仲大家,果然就是仲大家。
台上的月儿姑娘抱着琵琶,起身冲三楼的仲西侯一个万福。灌入香满楼的风吹动她衣袂,加之月光修饰了遮着薄纱的面容,当真是临尘仙子,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得多少有了些醉意。
“月儿姑娘,仲某人可有幸,同月儿姑娘共揍一曲?”
众人一听,这仲大家起兴,是想和月儿姑娘共奏一曲,不由更是兴奋,纷纷开始叫唤了起来。
而那月儿,又是一个万福:“是月儿有幸,能与仲大家共奏一曲。那仲大家,请。”
说罢,月儿坐了回去,调整姿势,手更是按上了琴弦。
仲西侯起调,月儿附和。一琴一琵琶,倒也弹出了一曲可绕梁三日的天上仙曲。
夜深,寻欢的客人或是离去,或是留宿,香满楼的夜明珠,也都用特制的皮罩子一个个罩了起来。除了那天井有月光射落,整个香满楼也从明亮喧闹,变得漆黑寂静。
自从几个月前这只卖艺不卖身的月儿来了香满楼,她就被安排同香满楼第一花魁春熙,一道住在楼顶别院。
这会儿的春熙花魁卸下了妩媚妆容,换了身绸缎睡袍,正在月儿的房间教导这十六七的少女。
“月儿妹妹,你与我们不同,身子干净着。可别看那仲大家能诗会曲的,就以为只是个颇有情才的异域文人。那夜我同几个姐妹一道被世子殿下喊去宴会,那宴会主角,就是这仲大家。他们一个个,都喊他仲城主。你是不知,那宴会剑拔弩张,令人好是心慌。说到底,我们也只是风尘货,你可千万别对他动了心,哪天动了相思,减了玉-肌是小,被他夺了身子又弃若敝履,那才倒霉。”
“春熙姐姐,此话怎的说好?仲大家才华横溢,家国诗曲引人深思。那《笑红尘》同今夜随兴佳句,也显为人洒脱。这般人物,怎会是一花心人呢?”
看到月儿这花痴模样,春熙花魁也是无奈摇了摇头,又是语重心长:“来青楼消遣的男人有几个会是专一的?别看他二十左右的模样,可姐姐我听闻了,他从来金陵城开始,就住在雨烟阁刘妈妈屋子里。你说,他为何夜宿一徐娘屋中三日?自是那刘妈妈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坐的趴的,都能如了这仲大家的心意。这么一个如饥似渴的风流浪荡子,若你哪日真的被人夺了身子,只想与人鱼水之欢,那仲大家才算不错。可月儿妹妹,你虽身处青楼,却是良家,莫要误了自己。”
这春熙花魁好说歹说,可月儿就如同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一般,还是眼中流露崇拜,语气里头也尽是向往:“这般男子,为他泪珠盈睫,也值吧?”
看到这妹妹没救的模样,春熙也只能作罢,落下一句:“姐姐已经劝过你了,之后也已是你自己的事了。”
春熙出去了,月儿扯下了面纱笑声如铃。再怎么个沦落,毕竟也都是怀有春心的姑娘家,那点小心思哪里埋得住。
突有一只手从她肩膀垂落,这月儿却是全无惧色,还抬手与之十指相扣。
月儿问来人:“你这位师兄,当真是个风流登徒子么?能作出这种曲子,写出这种诗词的,怕是那些乐师儒生,都要自叹不如。”
那只手的主人,一袭红衣,头发披散。
朦胧月光照耀下,透过月儿身前的铜镜,除了能看到月儿勾唇在笑,那似水无澜瓷器般光洁的面容外,也能看到来人的脸。
他清朗才俊之貌,披发如妖又不乏神气。剑锋双眉聚风云,无垠双目朗日月。
可这人的眉头,却是微微锁着,倒是让这份俊朗,减了分。
“让你身居这种地方,辛苦你了。”
来人,自然就是暮寒楼的驭鬼尊者,萦如歌。而这个月儿姑娘,则是暮寒楼祈年殿之主,秦月儿。
秦月儿将脸贴在萦如歌的手背上,声音温柔:“你的伤,可好些了?”
萦如歌点了点头,却是没再说什么。
而被春熙花魁说做如饥似渴风流浪荡子的仲西侯,又回到了刘妈妈的屋子里头。
。或是这一夜刘妈妈招待的客人较多,亦或那些客人存心刁难,这会儿的刘妈妈衣衫只脱了一半,四仰八叉躺在被子上头,面甲绯红,早已睡熟。
仲西侯帮她把鞋袜脱去,就脱掉了她外边的衣裳,把她放进了被子里头。刘妈妈的警惕性也非一半风尘女子能比,察觉有人碰自己,立马睁开了眼睛,神情紧张。
当她看到月光照耀下一张黝黑的脸,不由吓了一跳,更是一边嚷嚷着“鬼呀”一边抡起枕头开始打砸。
也是这么一下,刘妈妈酒醒了。当她看清是仲西侯后,不免尴尬,丢了枕头,怯生生赔罪。
可她忘了,若是仲西侯当真是那种容不得沙的人,也就不会两次替她脱去鞋袜,又放进被子里了。
仲西侯没说话,反倒是给刘妈妈倒了杯茶。刘妈妈心里头欢喜,接过茶杯更是一饮而尽。
本想着喝点水能让自己更清醒些,好同这个仲大官人多说会儿话,可水才喝完,杯子才递还,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疲惫感袭来,不由合上双眼,又睡了过去。
过了十几息,确定刘妈妈是真的睡熟了,仲西侯轻声咳嗽,一道鬼魅人影出现在了桌子边。
“孤若是没记错,暮寒楼里头,可是有一位善用音功的术士?”
这黑色轻甲点了点头,还补充道:“唤作秦月儿,是祈年殿之主。”
“秦月儿?”既然确定有这么个人,又是祈年殿之主,仲西侯想到了曾令人调查萦如歌时查到的八卦,又问,“与那驭鬼尊者萦如歌,是何关系?”
黑色轻甲有些纳闷,怎的城主突然八卦起这来。虽不明白,但这黑色轻甲还是将知道的,说了出来:“听闻秦月儿是暮寒楼楼主白啸天养女,与驭鬼尊者萦如歌算得上青梅竹马。每每秦月儿外出,遇到有人对其图谋不轨的,这萦如歌会当场将人格杀。”
仲西侯点了点头,可突然,他却是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笑骂自己这几日喝了太多的酒,脑子糊涂了。
“对了,红红在暮寒楼,可是跟在这个秦月儿身侧?”
黑色轻甲点了点头,随后回禀道:“弓者,傍晚入的城,如今在城东的驿站歇息。侯爷,可要属下去······”
仲西侯摆了摆手:“不必,明日孤自己过去就是了。对了,往后安排几个三品以上的兄弟,去香满楼看着这个秦月儿。自然,若是秦月儿有危险,务必护住她。”
对于命令,黑色轻甲不会去问缘由,更不会猜。他们会做的,只有领命,随后将之做到最好。
黑色轻甲离去后,仲西侯看着掌心里头的陆吾碎玉,不由喃喃:“小师弟啊小师弟,是你要搅动浑水,还是,这是暮寒楼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