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妈妈醒来的时候,这可睡四五个人而不拥挤的大床上,只有她一人。茶桌上摆了豆浆同包子,梳妆台前有一盆清水同牙刷牙粉。
什么都已经备好,唯独不见那个黑皮的身影。
同一时间,在皇城里头,朱谏男煮好了茶,给老龙王斟了一杯,也给自己斟了一杯。
在茶桌上,自然也放了两页纸,纸上的内容也不必多说,是仲西侯昨夜赠与香满楼琴姬月儿的一首诗。
朱谏男对这诗全无兴趣,而老龙王却是看得津津有味:“谁能截得月女手,插入重莲衣袖中。好诗句,好诗句。谏男啊,不说别的,这黑蛮若是靠着写诗同唱曲儿,怕也能富胜商贾。”
朱谏男不确定祖父是单纯的玩笑话,还是别有他意,他抿了口茶,茶只是第一泡,茶性较强,还没到味道最好的时候。
他也好奇过,若是仲西侯不是武夫,是个儒门弟子,那读书能读到几品?
“祖父,昨个易水寒的人,抓到了不少身怀碎玉的江湖游侠。”
朱谏男知道了,老龙王自然也知道。他看着自己的孙儿,笑盈盈问:“怎样的马,才能几天功夫就把碎玉从西地,带来我金陵城?”
朱谏男若有所思,却还是摇了摇头:“孙儿也曾好奇过,日夜兼程也好十天。若是飞鸟,怕也没有人有这么大的心。那黑蛮,前一日还在西地,这一日却到了金陵城。祖父不觉得,这也很有意思么?”
老龙王嘿嘿笑了笑,问:“那你可知道,昨天早上,仲西侯身披金甲,带着他的北燕军围剿了一群沙匪?”
这个消息,朱谏男不曾获得。可想了想,他也明白了过来。
朱谏男能确定,他碰到的,应当是货真价实的仲西侯。那么,祖父口中那身披金甲,领兵剿灭沙匪的仲西侯,只能是影子。
如此说来,仲西侯从西地出发的时间,与临城派去西地的使节谷大人的回城时间,是差不多前后。那么,也就是在陆吾玉盘被窃,又分裂成碎玉之前,仲西侯已经离开了不夜城。
这会儿朱谏男犯难了,如果仲西侯在陆吾玉盘出事之前就出发来了临城,那他定然不是因为碎玉的事情来找临城的麻烦。
那,他仲西侯离开西地的目的和理由,为何?
看到孙儿这愁苦的模样,老龙王将茶喝掉了一半,剩余倒入茶盘中,哈哈笑着:“谏男啊,很多往事,你不一定需要知道。但至少,上一代的事情,你身为世子,还是有必要。”
听老龙王提示,朱谏男豁然开朗。可眼睛里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仲西侯为了那份盟约而来?可······”
“即便仲西侯是在陆吾玉盘出事之后才离开的不夜城,那他的目的,也不会是那些个碎玉。你吖,这几天光顾着听他的曲,念他的诗,却是忘了,这黑蛮子归根到底,是个武夫,是位城主。”
老龙王将事情挑明,朱谏男眼里的苦涩,让他只得喝茶,好让自己没那么有失颜面。
“所以,祖父,擎羊之乱,仲南燕不是杀害韩将军的凶手,对吧?”
关于朱谏男最后那个问题,老龙王只是看了自己孙儿许久。他没有回答,只是起身,出门,开始打拳。
金陵城的人或是还不明白陆吾碎玉为何物,可西地的人,尤其是仲西侯,已然明白这玩意儿。碎玉是个好东西,也是个祸害。
仲西侯又是右腰挂着葫芦,手里一包油纸包裹的包子,与昨个儿不同的,他的左腰悬挂了一把长剑。
塞满了包子的嘴里还不断哼着小曲,这黑皮颇为悠闲,朝着城东的驿站而去。
就是在这约摸半个时辰距离的路上,麻烦的事情再度在他眼前上演。
那是一条不大的河舫,怕也就只有两间屋子。那条河舫摇晃激烈,仲西侯看到的时候差点被包子给噎住。他心里头想着,这是夜宿河舫,还是大清早的好兴致才上的船?
可当那条河舫里头传来老汉的痛呼声,女人的求救声,不单仲西侯,河边行走的路人,都察觉不妙。
果不其然,作门用的破草席被掀开,自里头走出一个一脸横肉的络腮胡大汉。这大汉嘴里不断破骂着,自船舱出来的时候,还在那系着腰带。
若这个大汉没有后续的多余动作,看客们只会以为是这大汉吃了顿霸王海鲜。
或是怒气未消,这大汉竟又掀开了破草席,弯腰捡起了一个小物件。捡起东西后,更是冲着里头吐了口唾沫。
当那草席被再度掀开,看客们多少看到了船舱里头的景象。
甲板被血染红,一颗头发黑白的脑袋落在边角上。
“杀人了,杀人了······”
有人呼喊,一人呼喊,就有第二人,第三人。原本的相对宁静,一下子就变得喧嚣。而巡城卫,也是第一时间征用了河边的几条船,朝着那条河舫划了过去。
可不等这几个巡城卫将船划近那条河舫,河舫上的大汉却是一声冷哼,随后身子一跃,踏水几步,直接到了巡城卫的船上。
那两个巡城卫还来不及拔刀,一人一声闷哼,腹部各自多了个血窟窿,身子跌落水中。
鲜血,也将一片河水染红。
见自家兄弟英勇冲到第一线,可还来不及同那大汉交手,就已经因公殒命,河边的,河上的,剩余的巡城卫们个个目眦欲裂。
可,这大汉能踏水而行杀掉两个河船上的巡城卫,那别条船上的巡城卫,又如何能够幸免。
从两个,变成了四个,八个,最后十二个划船想靠近河舫的巡城卫,悉数殒命。
而那个大汉,杀掉最后一人的时候,不是一刀致命。他手段凶残,用他那镰刀般的武器当作锯子,把最后那名巡城卫的脑袋,生生给锯了下来。
那名巡城卫被捂住了嘴,他的四肢不断动作,到了最后,也只剩下了无力的扑腾。
看到这场景,仲西侯的眼睑不由抽动。他自想冲上去,一剑刺死这无情的屠夫。可在看到那大汉从船舱里头捡起的东西后,仲西侯选择了充当一个冷漠的看客。
这么远的距离,旁人看不清那大汉捡起的东西,仲西侯这般境界的武夫,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片碎玉,黑红相间的碎玉。
“这是名三品邃骨境的武夫,你们都退下,我来!”
一个高亢嘹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就见一名白衣剑客,宝剑出鞘,自桥上跃起,同天仙一般朝着大汉刺去。
看到有江湖义士仗剑而出,再看那非凡英姿,一众看客心里多少有了底。
当他们恶狠狠看着那个大汉,更有甚者开始破骂,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结局,却不是他们所想。
那个白衣剑客离大汉还有半米左右的距离,大汉手中镰刀一挥,一声如同空气被劈裂的声响,这游侠铲奸除恶的戏码,落幕了。
白衣剑客胸前一道血口,身子朝后飞出七八米,后脑砸在了石桥上,最后坠落江水。
这金陵城的百姓,倒也是热血者多,看到一个又一个巡城卫殒命,白衣剑客生死不明,却还有人跳入江水去救那个白衣剑客。
至于那个杀孽多到佛祖都懒得点化的大汉,看客也好,巡城卫也好,都已不知如何应对。
一个巡城卫的队长问身侧的人:“那些大人,那些大人呢!”
显然这个巡城卫的队长已经慌了神,他忘了,在这群人里头,他才是头头,才是最需要镇定的那个人。
仲西侯看到一众畏惧若羔羊的金陵城百姓同巡城卫们,仲西侯不由摇了摇头。
可当他的手按上舞雩剑的时候,又有一角,登上了台。
那是两个身着青色武者劲装,头戴斗笠,又黑巾遮面的剑客。
这两个剑客的身手明显要强于那个仗剑出手的白衣剑客,二人一左一右,朝着大汉飞刺而去。
这两个青衣剑客倒的确算得上高手,且二人配合天衣无缝。
二人身法了得,落向水面,脚尖轻点河水腾起,落下又腾起。就这般飞来纵去,飞来纵去,很快在那大汉身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血口子。
河边的看客们见这两个青衣剑客如同两只三花猫戏弄耗子一般,把这大汉折腾得没了脾气,认为这次是真的大局已定,又开始拍手叫好。自然,还有那几个破骂叫嚣的,再度开始吵吵。
这两名剑客再一次脚尖点水,身子飞起,准备废了这个大汉。二人一横一纵,正打算绞杀了他,而这大汉,却仅仅只是挥动了一下手中镰刀。
一道微光,两个青衣剑客一声闷哼,落入河水中。
这一回,没人敢下水游向大汉那边去救这两个青衣剑客。那个意气奋发的白衣剑客或是还有活命的机会,可这两个青衣剑客,看样子,是注定好人没好报了。
当这个大汉咧嘴看向河边的看客们时,仲西侯看到他的眸子,已经血红。
终究,这个大汉是发现了陆吾碎玉的用处。
看到他的笑脸,在那些看客看来,那是森森寒意同讥讽。可仲西侯看得出,那是获得强大力量的兴奋。
“一帮窝囊,还有谁,还有谁!”
这大汉仰天哈哈大笑,那样子,当如魔头,落到了人间。那是饿狼涌入羊群后的兴奋,至终将位于人上的兴奋。
可就在大汉纵身而起,准备飞跃到河边再开杀戒的时候,异变再起。他的身子才跃起,就听“簌”的一声破风声响,随后那个大汉就“扑通”一声,落入了江水之中。
就在众人满眼疑惑,全然忘了欢呼魔头被除的时候,仲西侯却是嘴角微微上扬。
若是自己一直忍着不出手,那在金陵城真正有能耐处理这些事情的人出现之前,当真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可,终究这个适合的人出现了。
仲西侯朝着东边看了过去,将手高高举起,摇了摇。
周旁的人自然是看不明白这异域模样的黑皮这是在发什么神经,仲西侯晓得,花家子弟目力的可怕。
虽说不知道相隔是百米,还是二百米,仲西侯毫不怀疑,他的红红,是否能看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