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西侯离开了李宅,又去街上随意溜达。
的确想在屋子里睡个昏天黑地,可无奈,小丫头静儿叩响了屋门。又有人送来了一封信,无名无姓,仲西侯却是能认得。
这是万色坊的赵元洲送来的信,信封的边角,有一抹或是无心蹭到的嫣红。
仲西侯看完了信,不由有些无奈。既然没的法子,也就只好穿上靴子,提上剑,又出了李府。
李府之所以为李府,倒不是因为仲西侯想用李北歌之名,是这宅子,原本的主人就姓李。
李姓之人数量之多,不亚于王姓。按赵元洲的说法,这临城里头,有三个李家。其一,是管船舶货运与米粮的商贾李家。其二,是学富五车,门生千余的书香门第李家。
而其三,则是临城里头仅次于朱家的大户。
仲西侯的买的这座宅子的原主人,就是这权贵李家的产业。
仲西侯突然想去牙行把人家店给砸了,若说巧合,这种巧合,他可不会信。
仲西侯离开宅子,是那个送信的孩童后头,招来了鬼。他可不想自家才雇的仆人们还没来得及跟着他吃香喝辣,就做了不明不白的冤魂。
万色坊开在金陵内城最繁华的乾明大道上,金陵内城的繁华,就是以乾明大道为分界。
乾明大道往东,约摸三里地,就是削金窟的秦淮河。而乾明大道往西,同样约摸三公里,均是大宅大户。
仲西侯手勾绳,轻晃着新买的葫芦,没一会儿就到了万色坊。
赵元洲看到仲西侯的时候,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同一个看到大金主的伙计,立马把仲西侯迎进了店里头。
这一回直奔主题,二人上了楼,进了屋。
赵元洲也顾不得礼节,原本的激动热情,刹那转变为阴霾:“侯爷啊,你这要买宅子,要雇下人,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仲西侯自不会去责怪赵元洲,反倒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脸没心没肺:“无妨,既然这老狐狸这般好奇孤的动态,那孤就让他看个够好了。”
看仲西侯没事人的模样,赵元洲也不好多说。他把两件紫袍,两双靴子,还有与紫袍相配色为紫金的发带同腰带,都给装在了一个木匣子里头。
正准备把东西交给这位城主大人,仲西侯却是摆了摆手,要他遣人把衣物送去李府就行。
“你这店里,可能给孤做一件蟒袍?”
“侯爷何时需要?”
“今夜便要穿上。”
听到时间仓促,赵元洲不由愁眉。倒不是他这里的工匠技艺不行,没法一两个时辰就把袍子赶出来。可问题就在于,仲西侯要的是蟒袍。
蟒袍的细节颇为考究,首先料子,得从京州“天雀阁”进货。再者就是蟒纹了,金丝银线倒不是什么问题,可问题在于,每一位可着蟒袍的权贵,他们的蟒纹,形状各异。
赵元洲不曾见过仲西侯的蟒袍,自然不晓得仲西侯那件蟒袍上头的莽纹是什么形状。
再者,就是这城的主人,是朱家。
仲西侯点了点头,又让赵元洲加了一叠棉鞋垫,也就起身离开了万色坊。离开时候,他本想去架子上顺一顶游凤祥云冠,可想起头发被束在一起那股难受劲,也就作罢。
本想着去勾栏喝喝酒,听听曲,可奈何自己这一城之主,大名剑客,在人群中当真如黑夜中的流星,过分耀眼。也是如此,就会很有多不识趣的家伙找上门来。
对于这些人,不论是真心讨教,或想借他仲西侯之名上位,更或者本身就是来杀他的,仲西侯全然不在意。
可这一回,仲西侯的脸上不由收了笑脸,面沉如水,颇为凝重。
一共来了三波人,第一波人是在他出了万色坊不过两三百米的地方。修为不俗,怕也得是三品武夫。
第二波人,是在秦淮河边,就是被花少红一箭射杀的那个草莽闹事的河边。仲西侯猜测,来的,是易水寒里头的剑客。
第三波人,着实令仲西侯觉得麻烦,甚而若不认真,还容易吃瘪。
那是一个用弓的,一个刀客,一个,道士。
这个配置,若再加两个人,当真会让仲西侯联想到前世的moba游戏。
刀客与仲西侯正面硬碰硬,自然是仲西侯占上风。可每每仲西侯得了先机,就会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符箓出现,什么风刃啊冰锥啊,就朝着他飞来。
等应付二人轻松自如,心才稍稍放下,一支羽箭就从远处飞来。那支羽箭,用的是螺旋箭镞。若是仲西侯被射中了,当真会被钻出一个血窟窿。
这三人配合不错,用刀的刀法霸道凶猛,那个道士的手段有些阴柔,而那个用弓的,射出的箭不论准心还是力道,的确不俗。
而仲西侯,没有催用同奎木狼试剑时的招数,只是左挑右刺,寻常动作。
就这么硬生生的,仲西侯陪着三人打了得有两个时辰,把三人给累到就差趴在地上。而他仲西侯,不过微微喘气,好似寻常人跑了一里地一般。
仲西侯没有杀人,可金陵城,哪怕这里是内城,还是有人在死。
不用猜想,仍旧是那些个踩了狗屎,得到陆吾碎玉的绿林草莽在发泄。
等夜色暗下,仲西侯觉得时间差不多的时候,的确是有人来找他了。
“侯爷,我的弓,带还是不带?”
仲西侯这会儿正好躺在一个亭子的石凳上睡觉,嘴里头叼了根青草,一手作枕头,一脚曲着。另一脚,在那晃来晃去。同他的脚一并晃来晃去的,是牵了绳子的葫芦。
仲西侯睁开了一只眼睛,看到一身崭新紫袍的花少红,又看了看他背后背着的大布袋,当真是哭笑不得。
索性这儿离秦淮河不远,仲西侯就领着花少红去了雨烟阁存放他的一把弓同两篓箭。
到了已经久闻的花楼一条街,少年郎当真是迈不动了步子。花少红张着嘴,不断看看这,瞅瞅哪儿。看到那些站在二楼三楼的窗沿,花枝招展,露着香肩,又隐约可见酥胸风光的俏丽娘子们,这少年郎的口水都快满了口腔。
到了雨烟阁,花少红正满脸兴奋,哪知,仲西侯却是让他站在了外头,连进都不让这少年郎进花楼。
不用多想,花少红的弓箭,被仲西侯寄存在了刘妈妈地方。
当花少红看到仲西侯出来时候,身侧也好,后边也好,莺莺燕燕七八人,看得少年郎不由羡慕又牙根痒痒。
好说歹说才安抚好了那些个倒贴银子也要把仲西侯留下的花楼娘子们,仲西侯看着花少红苦瓜般的脸,不由乐出了声。
“等你十八了,孤给你去说门亲事。你要达官显贵家的千金,还是书香门第的小姐?说来听听。”
二人一人一身橙袍,左腰悬挂宝剑,又手甩着一个牵了绳的葫芦。另一人,一身新做的紫袍,一脸郁闷惆怅。
当听得仲西侯说出这话,花少红这才面色好转,有些兴奋:“家世背景无所谓,侯爷,我就要那种,就是那种,那种······”
花少红不知该如何表达,不断用双手在那比划着。他又是在胸前作托举状,又是双手掐腰,样子,好生滑稽。
而仲西侯,则颇为严肃模样,还一本正经点了点头:“哟西,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二人的步子不快,当经过一间花楼,听得迎客丫头说已经戌时,楼里的酒令开始了。仲西侯不由用葫芦轻敲自己脑门,这般看来,时间是来不及了。
他看向花少红,笑说:“三年不见,不知小子脚上功夫有多快?”
花少红用一种看待痴儿的眼神看着仲西侯:“侯爷,我打不过你是真,可你意思你跑得过我?这天已经黑了,做梦只是做梦。”
仲西侯正要用葫芦去敲花少红,哪知花少红直接脚步微动,不过刹那,人已经在二十步外。
仲西侯嘴角微咧,觉得有趣。他手一拉绳子,扯回了葫芦。又一放,葫芦挂在了腰间。随后,深提一口气,脚下催力,朝着花少红追了过去。
就这般,二人步下生风,速度快过寻常马儿。甚而经过游街的小娘子身侧,那带起的风还将人家的衣袖给带动。
秦淮河离王城约摸二十里地,若是坐马车,怎的也得近一个时辰。可二人或是赌气一般,硬生生你追我赶,又是抄了近路,从屋子顶上直线前行,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王城大门口。
仲西侯整理了衣衫,又抓了几下被风吹得杂乱的头发,这才抬头挺胸,双手负后腰,迈着大步朝王城大门走去。
在他们前头,刚好有几个衣着华丽,豪绅模样的人随着领路侍从进了侧门。
可当二人到了王城大门前,站在最前头的两名甲士手中长戟一动,两把长戟形成一个叉叉,拦着了二人。
“王城重地,闲人不可近!”
甲士声威严,不失军人风采。
花少红皱眉,脸上写满了不悦,他问仲西侯:“侯爷,咱们的请柬呢?”
仲西侯用手摩挲着下巴,无所谓道:“那请柬是金子做的,孤给捏成金珠了。”
听得仲西侯毁了请柬,花少红张着嘴,却一下子想不出骂娘的脏话。
仲西侯这会儿就没了方才的威严,凑到一名甲士身侧,同他开始讲起了前因后果。可那名甲士莫说是要请柬了,压根提都没提,只是要二人速速离开。
见这人讲不通,仲西侯也有些无奈。可上头说的是戌时三刻,二人进了王城也不好疾步快走,那到老龙王的宴客厅,怕还得花些时间。
于是乎,一个颇为有趣的画面,就此而生。
雄伟的王城城墙下,一个紫衣少年双手环抱胸前,靠墙而立。而在他脚边,一个橙袍黑皮全无形象,蹲在那里,左右张望。
若是不知道仲西侯的身份,旁人怕真会以为这是两个被请来,又误了进城时间的戏子。
仲西侯才起身,双手一拍,花少红以为是有了主意,哪知这西地之主开口却令他无语,又带有些许兴奋。
“既然进不了王城,赴不了宴。那如此吧,红红,咱们回秦淮河。孤带你去长长见识,看看整个楼都是用夜明珠照明,小娘子漂亮的胜过郡主······”
仲西侯正在那口若悬河的时候,一个身影靠近了二人,是一位着灰色素衣,戴了一顶黑丝冠的老人。更或者说,是一位老阉人。
老阉人身子笔直,仰头的弧度远胜仲西侯方才。因为头仰着,是故与人对视的时候,不免让人觉得,眼神轻蔑。
老阉人开口,声音阴柔:“你就是仲西侯?”
态度傲慢,花少红登时就握紧了拳头,可仲西侯却是拦住了他。
仲西侯看了这老阉人一眼,随后直接胳膊勾住了花少红的脖子,满脸笑意,声音欢乐:“路上,孤就同你好好讲讲,这花楼里的规矩,比如吧······”
看着仲西侯领着花少红当真要离开,那老阉人立马出声:“站住,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仲西侯步子没停,更是同花少红说起了每种风月场所的区别,何为青楼,何为瓦舍,何为勾栏,何为窑子等等。
仲西侯二人没走两步,伴随这风声,那老阉人已经纵身一跃,落到了二人前头。
“你这老太监,挡孤去路作甚?”
老阉人依旧先前姿态,只是又问了一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语气较之先前更为傲慢,可这回,不等花少红出手,仲西侯右手抡起,直接一个巴掌扇在了老阉人脸上。
这老阉人方才展露了本事,自也有些手段,正要抬起小臂格挡,可不曾料想仲西侯的巴掌如此迅猛。
只一巴掌,老阉人就被扇倒在地,黑丝冠落,头发凌乱,鼻孔带血,歪嘴还吐出了一颗牙。
他捂着脸,抬头看向仲西侯,还来不及呻吟或是破骂,就看到了仲西侯那冰寒若深渊的眸子,登时身子哆嗦,再没了先前的高傲。
“既然城门进不得,莫不是孤还走不得?孤在此侯了些时间,朱家,于孤眼里,不若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