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了曲天琴的事,仲西侯就领着花少红还有那大小两个美人,又作无事人一般随意溜达。
路上因为花少红的喋喋,让藏嫣同莉儿二人稍稍没了约束。在路过一个街边摊位时候,花少红还拿了支粗劣的木簪子,说是这簪子漂亮,要送给莉儿。
莉儿虽是奴籍,可毕竟也是王府里头的琴姬,哪会没见过好东西。莉儿看不上那支木簪子,藏嫣却是在小摊子前停下了脚步。
于是乎,经仲西侯首肯,这容貌身段都分外惹人的红发美姬,竟在小摊子那儿挑了支做工依旧粗劣,镶嵌了一颗带有缺口红宝石的银簪子。
仲西侯就纳闷了,这女人可真奇怪,枫林晚里好东西无数,怎的偏偏花钱买了路边摊这种劣质玩意儿。
后来仲西侯又带几人去了勾栏看戏听曲,晚些时候,在一间临着秦淮河的酒楼要了间雅间。几人就这么看着窗外景色,吃了顿花费三两银子的昂贵晚饭。
回去了李府,各回各屋。而仲西侯,则给奎木狼渡炁疗伤后,这才回了自己的新屋子。
也没了别的事,就同平凡日子一般,李府,也是早早熄了灯,众人歇息。
而在金陵的王城里头,在小王爷朱一诺院子高墙外的一棵大树上,却是坐了一个人。
这坐在枝桠上的人穿着一件道袍,背着桃木玄武剑,戴着狼牙面具,是天鸾众里头的奎木狼。
不知为何,自从同仲西侯试了一剑后,奎木狼就会想起还未面甲身隐,血戮江湖的日子。或是老了,过了那争强好胜嗜血斗狠的年纪,偶尔无聊,才会忆起血气方刚少年郎。
他嚼着米糕在想回忆里头的那位小祖,说来有趣,那个少年明明可以运用仙术痛殴自己,愣是为了所谓的公平仅以凡夫武学对垒。
结局自然不必多说,少年郎即便天赋卓绝,百年难遇,可又如何能打得赢成名二十年,功体正处巅峰的自己。
奎木狼问萦如歌:“小子,你晓得小道何人么?”
萦如歌年少气盛,被打得伤痕累累,勉强站起来,一个狮子搏兔,准备再干一架:“管你什么人,打赢了你,你就得给老子做手下!”
奎木狼竟头一次有了惜才的念头,觉得这么好的一把剑,锋芒未出,现在折断太浪费了。经不住这娃娃一连追了自己四个月,死缠烂打,屡战屡败,却是越战越勇。
奎木狼烦了,只道是哪日自己准备隐姓埋名了,会去找这暮寒楼的小少爷,让他回去同他师父说已收复这嗜血道人就是。
那会儿的萦如歌也是心思单纯,还真就回山了。
再后来,过了两年再见少年,那小祖的脸上开始面甲遮掩,或黑木鬼面獠牙或青铜制佛脸狮子吼。当奎木狼真正天雷诛心发誓,愿意追随萦如歌的时候,这位暮寒楼的驭鬼尊者再次摘下了面甲。
已经长开的五官,菱角初现的面容这才让奎木狼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娃娃北人南相,刚毅之外异常秀气俊俏。
这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如今天下三猛之一的驭鬼尊者却是笑问嗜血道人:“饮酒乎?”
二人畅饮一夜,天明后,嗜血道人剑指一挥,斩断昔年成名佩剑。他挑了一个天狼面甲,自此化名奎木狼,前尘往事已如隔世。
沉浸往昔,突然耳廓微微一动,奎木狼身子轻盈,从这棵树上跃动到了另一棵树上。他原本的位置上多了齐齐一排黑羽飞镖,身为老江湖的奎木狼自然认得这黑羽飞镖。
“黑颈鹤?”
奎木狼喊出了这名字,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人。
“正是羽。”
偷袭之人从空中缓缓飘下,他一袭黑衣与夜融为一体,令人肉眼不好分辨。黑颈鹤死盯着奎木狼,若是他知道奎木狼以前的名字,那纵然借他十个胆子也是万万不敢对奎木狼出手。
可奎木狼这三个字,除了带了点神话色彩能用以忽悠人外,这名气当真算不得响亮。
“你可是那名唤奎木狼的天鸾杀手?”
“天下闻名的大盗黑颈鹤竟知道老道这般无名小卒,还真算是三生有幸。”
黑颈鹤又掏出了几枚黑羽飞镖,他用舌尖舔了舔飞镖,又对着奎木狼:“那么你,又是否肯说实话。”
“你要听什么实话?”
“羽晓得你们天鸾一众是归那个叫萦如歌的不死之人所管,暮寒楼同金陵王府有何瓜葛羽没兴趣。羽见坐在这树上不动不语一两个时辰,还一直对着小王爷的房间,可是在打什么歪念头?”
奎木狼笑了,他笑这自诩傲世不屑天下的俊子神偷,竟会因此对自己出手。
“那敢问,俊子黑羽又来此何为?”
“本以为小王爷回了金陵,那些个有妄心的人就会收敛些。可奇了怪了,纵然收敛,也不该没有才对。昨天搜寻一夜,羽这才找到了一具你们来不及处理的尸体。”
奎木狼又坐了下来,坐在枝桠上:“所以,俊子认为老道不是来杀小王爷的?”
黑颈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问了别的:“可听闻昨夜关于仲西侯的事了?”
奎木狼自然是知道了老龙王夜宴的事情,可他没有作答。奎木狼不答,那俊子黑羽也没再问,他身子轻盈飘动,另一处枝桠躺了下来。
守着朱一诺本该是亢金龙的活,可亢金龙这人不知去了哪里。无奈,奎木狼就替了他,在这里守里朱一诺两夜。
纵然奎木狼可运用道家走气之法让自己精神百倍,可时间久了次数多了,仍旧难免疲惫。
就在奎木狼睡意袭来的时候,他身侧的黑颈鹤却是开了口:“曾仲西侯能百步之内御气压制敌手,道爷可知道真假?”
方才还飞镖夺命,这会儿竟似没了芥蒂。
奎木狼倒也乐道为这不用剑的盗门公子解释:“剑为百兵之主,易上手,难入髓。有的人生而剑骨,能以气御剑,但毕竟少数,当今不曾听闻有人能天生如此。等有幸入了六品非花,兵无用,万物为兵这一道,气,也可为兵。”
武夫就是武夫,不是只有用剑的才是武夫。黑颈鹤听了奎木狼的话,又是好奇了一句:“那依照传闻,莫不是这仲西侯,修为已是六品大能?”
这一回,奎木狼摇了摇头,没有作答。
又是守了一夜,二人都没再说话。不知为何,奎木狼对这黑颈鹤竟有几分信任,甚至有小半刻的时间,当真陷入了睡梦之中。
到了鸡鸣时分黑颈鹤离去,没多久,消失了两日的亢金龙也出现了。
亢金龙的块头要比奎木狼大上几分,但论展现在人前的身法,却要胜过奎木狼。
亢金龙没佩那两把一尺出头的剥皮双刀,甚至今日穿了一身明黄色的天师道袍,连金龙面谱也没戴,显得颇为随意。
他与奎木狼曾同为道门中人,但看道袍品级,地位怕要高出奎木狼一大截,但论品性,怕两人得互换衣袍才是。
奎木狼倒也不愿多语,他是第一个跟随萦如歌的人,亢金龙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不知,只知道这家伙最初的面甲本该是角木蛟。可这不要脸的汉子硬生生以“蛟似龙非龙,龙之下,是以为耻”这样的借口,从原本佩戴亢金龙面甲的疤脸刀客地方,抢夺来了金龙面谱。
那疤脸刀客倒也没那么讲究,只道是,原先的角木蛟面甲太大,恭敬劳烦多宝阁给重新打造了一张浅灰色的蛟龙面甲。
可是无奈,蛟未成龙而夭。
角木蛟在天鸾一众出了名的恭谦为善,旧仇来寻死在了想退隐却没法脱身的江湖。萦如歌收尸后将之以旧名葬在了天鸾峰,却没几个人去祭奠过这位没有血性的好好先生。
更有甚者,即便后来再次补充了天鸾众,对角木蛟这一称号明着也如瘟神敬畏,不愿戴甲。实际上,也都心知肚明,是听过传闻,看不起这窝囊的货色。
“府中能人异士无数,自当小心。”
亢金龙对这等好意却不领情,白了白眼,在枝繁叶茂的树上挑了个舒服地整个人躺了下去。他以手为枕,翘着腿,好似就准备这么睡上一天。
奎木狼也不便多说,摇头叹气,回去歇息。
亢金龙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道理,在他看来,萦如歌就是瞎折腾。且不说朱一诺如何如何,只道这是什么地方?王城之内,金陵王府,临城主,也就是大邺唯一的异姓王的府邸,能进进出出几只蚊子苍蝇?更不提暗杀行刺之类。
另一方面,自己的修为,寻常刺客哪有机会靠近。
一切只道是萦如歌这年轻的尊者瞎胡闹,不过对于追随萦如歌这个决定,这几年来亢金龙从无怨言更不提后悔。
如果愣要说遇见奎木狼时候的萦如歌像某个人,说像现在的朱一诺,并不过分。年少不知江湖深浅,撞穿了南墙还不知绕道而行。
那后来遇到亢金龙的时候,萦如歌从朱一诺变成了仲西侯,也不过分。年纪轻轻仙术同武道修为叠加,真如汪-洋大海,下沉千里未达尽头。而其人,却深沉内敛不喜张扬。
亢金龙也开始回忆与这驭鬼尊者的相遇,那真的是惨绝人寰啊?
对方遇见他没有太多言语,只问,你可愿意追随本座?亢金龙哪里会愿意,自己可是纵横江湖十几载,你一个黄毛小儿没半点武境气息谁愿意鸟你。
萦如歌并不恼怒,只是又说,你如果不愿意,那本座打得你愿意为止。
然后双方大打出手,叱咤一方十五年的亢金龙硬生生被还未弱冠的红衣尊者打得鼻青脸肿昏厥过去。
醒来后养好了伤,萦如歌又问他愿不愿意追随他,亢金龙自然依旧是一万个不愿意,不碍事,继续打。
就这么反反复复是六次还是七次,亢金龙服了。
并不是因为亢金龙被打怕了,如果是被打怕了,第三次被打得最惨的时候就会投降认栽,他是自心底服气。
他也发现了一个小秘密,一个不但天鸾一众没有察觉,连萦如歌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小秘密,这个年轻的尊者拥有以战养战的战神体魄。
同样的,之所以在后来的江湖上多了一个不识趣的小子。那个只要哪家有名剑就上门与人决斗,赢了拿剑,输了赔上性命的摧剑主令狐长空。
而让萦如歌化名令狐长空挑战天下各大剑宗,以战养战,也是这亢金龙的馊主意。
果不其然,战神体魄的优异之处尽显无疑。自然,最后是颜啸看不下去,赫然出手,封了萦如歌的剑。
亢金龙虽然不用剑,用的是两把小刀,可对剑术有另外的见解。所以他说的很多东西,萦如歌也是真的会去听会去做。
比如,亢金龙说剑与其它兵刃相比属于比较特殊,刀以砍为主,枪以刺为主,弓弩射百步,而剑,可挥斩可突刺,练到后头剑生青芒练出了剑气,更能百步取人性命,在兵器中也算异端。
如果近身肉搏干不过了,适当时候也可以服软,以剑气远程对敌,算不得作弊。
他还记得,有一次,令狐长空对战谁来着?
哦,对了,那一次是令狐长空为了一把唤作飞鱼靛的细剑同一个名门公子哥对决。
那公子哥叫什么名字他就没记那么清楚,是叫蓝天翔还是蓝天偿,是真的没那么清楚了。
那把飞鱼靛算得上上品名剑,但远无法跨入极品之列,最后也没被萦如歌收去。
对那个蓝家倒霉蛋,这亢金龙的确没了印象,但这件事他之所记得清楚。是因为,那是令狐长空第一次以剑催炁外放杀人。
如果不是那个姓蓝的公子哥嘴贱,也就不会落得命丧还没个全尸的下场。
就见一道剑气射向空中,惊雷阵阵,剑气恍如上百箭矢落地,“咻咻”奔向那个蓝家倒霉蛋。
对,就是这种恍如划破空气,“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