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西侯骑着老驴,另一头老驴跟在他身后,也不用牵绳。
而花少红这会儿重新做起了他在暮寒楼干的活,驾着有朱家家徽的马车,随在仲西侯后边。
“侯爷,藏嫣同莉儿都安然,就曲天琴这死丫头这回吃了憋。哈哈哈,就该找画师把她这窘态画下来。”
是啊,这会儿若是有部手机,随便多少像素,哪怕只有三十万,也能记录下这丫头的狼狈模样。
仲西侯想是这么想,可神态却颇为凝重,也没去答花少红的话。
今日城门戒严为哪般,墨家家主又怎的恰巧今日从城外回来,还顺道救了藏嫣几人。
仲西侯相信巧合,却不信叠加的巧合。
一路有心事,等回到了李府,若不是门房老李喊仲西侯,他还真要过家门而不入了。
老李没在门房,他窝在李府对面的墙角。看神色,苦闷,无奈。
看到仲西侯回来,这老大爷也是换上一副乐呵,过来搭手帮忙。
等安置好了昏迷的三人,花少红拎着用来捆绑曲天琴的铁索,跑来找仲西侯。
可进了仲西侯的屋子,却空荡荡,不见人。
仲西侯去了外院,找到了管事妇人瞿婶。
瞿婶听得仲西侯过来问门房老李的事,也是不由嘴巴不干净,破骂了几句。骂完了,又觉不妥,脸上也是尴尬。
了解了事情,是门房老李的儿子,从外城过来找他。
李府很大,空房间多,仲西侯也不介意这些家仆的家里人过来探望他们时在宅子里小住。
可这李家小子的做法,就过了头。
门房老李每月的月钱,仲西侯给的是五两银子,除了那四个丫头,老李每月的月钱的确是最低的。
可这个数字,要远高于金陵城的人均月钱。
更不提,管吃管住。铺床用的是厚棉,盖的是软棉。每日饭食,有荤有素。嘴馋了,去厨房蹭几两酒,也没人计较。
如此算来,门房老李的月钱,就是纯纯收入,没有一个铜子开支的需要。
可正因如此,他那赌鬼儿子,眼红了。
李府易主至今,也不过几日,老李的儿子就住到了外院空屋里头。
他白日睡觉,夜里出门。仲西侯本就没怎么与这些仆从交流,自不会知道家里多了这么个吃白食的。
更是不知,门房老李已预支了两个月的月钱。
仲西侯觉得有趣,这老李的儿子住在宅子里,竟也瞒住了小梁同红红。
那暗隐卫?
估摸着暗隐卫把老李的赌鬼儿子,也当成了李府的仆从。
只是白吃白住,瞿婶只道是,把老李儿子的吃喝支出从老李往后的月钱里扣除。
瞿婶也是心软,还打算帮瞒,没准备外收住宿的钱。
然这厮还真是个没良心的主,身上没了响,把老李的门房翻了个遍,也找不出个值钱玩意儿,就直接把前屋主留下的蚕丝被给拿去典当了。
进了赌坊,身上的钱财也就不是你的了。
输光了典当得来的银子,这厮又溜回李府,开始搜寻值钱的东西。
碰巧,撞见了挨个屋子收拾的林大娘。林大娘没拦住,还被推搡,撞到了腰。
这下可好,林大娘没法干活了,自己的饭碗被老李的赌鬼儿子砸了,林大娘自然就找上了老李。
仲西侯不由感慨,家长里短,还真是有不少麻烦事。
他去了门房,却是看到老李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见到仲西侯,老李不由神色尴尬:“东,东家……”
仲西侯看了眼他正在收拾的东西,不过两件带了补丁的衣服,一双透了底的布鞋。
而进了李府给做的几套衣服,几双新鞋,规规整整放在架子上。
“准备走?”
仲西侯的声音里头听不出情绪,有些许冰冷。
老李不由打了个哆嗦,以为仲西侯是要算账了。这老人慌张到跪下,甚而开始磕头。
“东家,东家,欠的银子,肯定还。老头儿回了家,就把地卖了。那两亩地,能卖二十贯钱……”
“人呢?”。
听得仲西侯问起了自己儿子,老李的脸,与苦瓜无异。
仲西侯没再多问,出了门房,徒留老李一人,跪在地上,老眼不由湿润。
仲西侯没走两步,想起了墨家家主给的黑木令牌,脑子里,立马有了一个馊主意。
跑进厨房,拿来一把剔骨小刀,又去了存放古木林带来的木材的院子,取了一根小臂粗的木头。
等花少红再看到他的时候,这西地之主就在院子里用剔骨刀削木头。地上一堆碎屑,还有几个奇形怪状的木块。
“侯爷,你这整哪出?”
仲西侯摆了摆手,神态凝重:“莫要碍着孤忙正事,奇了怪了,刻个木头咋这么费劲。”
“木雕?你这手法就不对……”
花少红才说了一句,就觉不妙。转身想跑,可小院里头突然起了风,把他困在了中心。
那之后的近两个时辰,花少红握着剔骨刀,把一块木头给雕成了一尊低眉菩萨。
那慈悲模样,手艺了得。
仲西侯一把夺过木雕,仔细打量,不由嘴里啧啧。
“侯爷,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些酬银?”
仲西侯挥了挥手:“好,以后你的食宿费,就不与你计较了。”
“仲……侯爷,你好歹……”
仲西侯全不理会,直接捧着木雕就没了影。
那菩萨木雕被仲西侯放在了账房,还觉得单放着太突兀,就让刘秀才去买了香烛神龛等给供奉了起来。
这会儿闲来无事,仲西侯又把花少红喊到了小院里头。
花少红对于打白工怀恨在心,自没好脸色给仲西侯。
仲西侯咧嘴嘿嘿,将一长一短两木棍踢向花少红。病痨少年一个灵猴翻身,双手接住木棍。
木棍才抓牢,只觉宛如狂风的凌厉之势朝他扑来。
花少红本能性长短两根木棍交叉,可仲西侯斩落的剑鞘势大力沉。愣是把花少红给打得身子下沉,单膝跪地。
不等花少红开口破骂,仲西侯手中剑鞘又横着抽了过来。
花少红左手短棍竖挡,可二人力量差距,花少红又是身子倾向一侧。滚了两圈,这才稳住。
“短剑格挡,身子当借势前冲,长剑反守为攻,直导对手要害。”
花少红琢磨仲西侯这话,觉得有道理。可仲西侯全然不给他喘息机会,剑鞘又从他右侧打了过来。
花少红右手长棍不如左手短棍灵活,不知道该正手还是反手。只是刹那犹豫,他的右臂就结结实实挨了仲西侯一记剑鞘。
“啊……”
花少红一声痛呼,右臂脱力,长棍落地。
“远时可挑,近时可绞。”
花少红虽觉得有道理,可脸上满是不乐意,他有些愤恨捡起了长棍。
仲西侯这会儿神情凝肃,不见半点嬉闹。
花少红才捡起长棍,手一松又一握,长棍反握。紧接着,他身子下潜,一个发力就朝仲西侯冲撞而去。
长棍更斩,仲西侯只是步子微挪,剑鞘轻敲花少红右手。花少红又是一个吃疼,长棍再度落地。
“飞龙巡八荒,讲究的,是神若猛龙,一跃江河枯。属霸道无人当的一剑,你这一剑,有偷袭讨巧的意思,全然误了飞龙一剑的本意。”
仲西侯言辞苛刻,花少红终究是个少年,叛逆劲上来,左手短棍也是扔了出去。
仲西侯不过剑鞘一态,短棍击落。
“当真莫名其妙,上来就揍我。侯爷,你想揍我,总得给个理由吧?”
看着病痨少年这会儿气红的脸,仲西侯再绷不住那股严肃劲。他将剑插回腰间,坐到了藤编躺椅上。
“红红,孤是突然想到了你那日握不得弓拉不开弦的样子。本想着你在孤身旁,当无人可伤你分毫。可若是再出现个类似雷咒的玩意儿,再有高手劫杀。你,性命堪忧。”
听仲西侯言辞真切,花少红也是平静下来,他坐到了石凳上。左右手成爪,一股微薄吸力,一长一短两根木棍也是晃晃悠悠飞到了他手里。
“话是如此,可我该多倒霉,才会遇到侯爷你这样的对手?更不提,我一个拉弓射箭的,寻常时候自然暗中冷箭杀人,再以绝妙身法逃命才是。”
“若如此,那就破绽太多。孤可不信八百年前的紫凤王会因为无聊,才把刀枪棍棒学了个遍。”
听仲西侯提到了自家老祖宗,花少红只得皱着眉,嘟着嘴,满面闷闷,不说话。
仲西侯手指一动,地上一颗小石子乘风而起,朝着花少红飞去。
花少红虽说这会儿正气着,可对于危险,也是本能性一个躲避,随后抬脚一个倒钩,将石子踢了回去。
石子离仲西侯还有一拳的距离,化为粉末,随后为风吹散。
“好你个臭小子……”
“哼,彼此彼此。”
花少红正得意,只觉小院里头微风阵阵,有趋于狂风之势。口舌之快,过过嘴瘾就是,他还没蠢到自认能和仲西侯拳对拳的地步。
当即,就施展他所谓的弓者绝妙身法,飞也似的逃离了小院。
翻墙时候还不忘留下一句狠话:“仲西……侯爷,你给我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只剩自己一人,仲西侯也是不由哈哈笑着。
“让红红去做诱饵,可会唐突,冒险了些?”
长发遮住面容的橙袍女子出现在了仲西侯身侧,仲西侯看了看她,又看向花少红逃离的方向,也是不由沉思。
良久后,他无奈摇头,微微叹了口气:“如此,也是无奈之举。有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风灵王不是个痴儿,也不用红红冒这个险。”
“那个人的双剑,锋芒骇人……”
仲西侯点了点头:“或是我曾经真的在天书上看过关乎父亲的生死,既然忘了天书上的内容,就忘了吧。有你,我亦可知晓,该送何人去下头陪那老色鬼。”
“可是,小猴子,临城不单单有那个长短剑客……”
仲西侯点了点头,神色突然凝重了起来:“你当真确定,那日围杀父亲的人里头,当真没有墨家家主?”
橙袍女子点了点头:“若是那日莫语剑也在,我也会随他而去。”
仲西侯早就得到了确定答案,可见了两次墨家家主,对于那般修为的人,却是自心底有了种不可战胜的畏惧感。
“有一人,与墨家家主相当。”
橙袍女子犹豫几息后,还是说出来这句话。
仲西侯不由一愣,眉头紧锁。
又是良久之后,仲西侯眉头舒展,哈哈狂笑。
他自藤椅上站起,双手负在后腰,不断握成拳,又松成掌。
“这世道啊,怎就不能容我潇洒轻松过一生呢?我仲西侯没那问鼎顶峰的兴趣,可不翻过高山,不单杀不了人,还可能为人所杀。无奈,无奈啊……”
“你,想清楚了?”
橙袍女子的声音里头,不免有几分担忧。
仲西侯又是看着她,咧嘴嘿嘿笑。
“无妨的,只是头一遭觉得,修为不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