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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一声惊堂木的敲桌声,仲西侯回过了神。

台上那瞎眼老伯这会儿已经放下了惊堂木,摇开了没有提字描画的白纸折扇,说出了那句经典的说书结束语:“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勾栏里头本就没几个人,无人鼓掌,更不提有人打赏了。瞎眼老伯杵着拐杖离去,而勾栏的伙计,也似习以为常这份冷清,也不顾台下还有客人,就开始收拾了起来。

仲西侯伸了个懒腰,看向了身侧的墨家家主。

墨家家主正端着一盏茶,轻轻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口。

“前辈,可有法子让人去不得那方天地?”

仲西侯不解释,也不避讳,直接问了出来。

墨家家主放下了茶,微微点了点头。他挪开了炭炉,在那下头,压着一张文若游龙走凤的明黄符纸。

“不过道门的小手段,心若冰清,万邪不侵。”

仲西侯看着这张明黄符纸,不由好奇。

在后座的墨茗轻声笑了笑,解释了一句:“道门的入梦符,不过这符,想要对仲城主催用,寻常人可做不来。”

仲西侯拿起了那张明黄符纸,眼里头不由有了个想法,忙问墨茗:“少庄主,可有什么符咒能令人记起曾知道,后忘却的事与物?”

“仲城主想问的,怕是断舍离。可这咒,坏处不少……”

墨茗正要相加解释,可看了眼坐在前头的父亲,不由闭上了嘴。

仲西侯自也注意到了这微小动作,适时打住,没再继续问。

他又看向了墨家家主:“曾闻老王爷的三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不知墨庄主可熟悉?”

听到仲西侯问及了老龙王的三弟,墨家家主那俊秀的脸上,不自觉多了几分苦涩?

“三叔的确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可惜,他生错了人家。”

这话,听着不免有些奇怪。可若是细细琢磨,倒也好理解。

毕竟,帝王之家,不愿有个江湖豪侠。

“孤不好弯弯绕绕,想问墨庄主一句明白话。”

墨家家主与仲西侯对视,不由脸上露出几分玩味:“仲城主,你可知道,太过明白的人,活不久。”

仲西侯点了点头:“自然知晓,可是孤啊,最是惜命。只是无奈,渐渐懂得很多事,比生死更大。”

“若是仲城主想问,与墨某一般修为的临城有几人,墨某自可一语告知,天下不出双手。”

这倒不是仲西侯想问的,可听到了一个额外的答案,他不由悄悄宽心了几分。

“如此么?可孤想问的,倒不是这。墨庄主,那个使一手长短双剑的人,可还活着?可在金陵?”

墨家家主看着仲西侯坚毅眼神,沉默了得有十几息。气氛不由凝滞,纵然如同朱一诺这般的小纨绔,也是不自觉暂停了呼吸。

墨家家主突然哈哈笑出了声,这是坐在后边的这对表兄弟从未见过的。

“仲城主,这会儿的你,杀不了他。”

仲西侯点了点头,又问:“若是再上一层楼呢?”

墨家家主摇了摇头,予以否定。

“那,孤若是不做这凡间的人了,可有几分机会?”

听到了这句,墨家家主不由面色有些许僵硬。他再度满眼好奇,开始打量起了身侧这个黑皮。

“仲城主修的,是剑道?”仲西侯点了点头,墨家家主微微叹了口气,“武道一途大路小径千万,以剑唯命者,十之有三。大道气运不过十斗,条条大道均等,仲城主现今修为欲仗剑破尘,难。”

“只是一个难字罢了,并非不可。”

仲西侯握着茶杯站起了身,他将还散着热气的茶汤一饮而尽,随后将手中茶杯用力朝地上一扔,那钦州泥材质的茶杯登时碎成了几十片。

紧接着,仲西侯哈哈大笑,他声音狂傲:“天上剑仙三百万,见我也须尽低眉。既然前辈觉得孤的剑少了分霸道,那孤,就补上这份霸道。”

“天上剑仙三百万,见我也须尽低眉。”

“天上剑仙三百万,见我也须尽低眉。”

“天上剑仙三百万,见我也须尽低眉。”

一语出,墨家父子同朱家小王爷都是不由低喃重复。

朱一诺本想羞辱仲西侯,嘲笑他的狂傲。可这一句剑仙低眉,太过霸道,令他也不由心中痒痒。

他身侧墨茗,眸子里头亦是无限神往。

“前辈,若是孤在金陵杀人,前辈可会出手拦截?”

墨家家主剑气没了威严,言语戏谑:“仲城主不要对后头这小崽子出手,就好。”

仲西侯微微扭头,看了眼墨茗。墨家少主论相貌,修为,还有人前品性,都是上上。

可将之与墨家家主作比较,就有种虎父犬子的意思了。

“如此,孤的把握倒是多了几分。”

墨家家主离开了那间听说书的勾栏,仲西侯等人却是去了勾栏角落的歇息处。

这肤色一黑一白的二人盘膝草垫上,朱家小王爷独自一人倚着栏杆,看着窗外街道上正在卖艺的江湖客。

“仲城主这一趟东行,何时返回西地?”

墨茗突然一问,让仲西侯有些纳闷。

没多想,随口一句:“等杀了要杀的人,也就该回家了。”

“那,是一月,还是一年?”

“少庄主若有事,可明说。”

墨茗呷了口茶,面色略微尴尬:“仲城主用剑,江湖上的青锋榜,却没仲城主的名。”

墨茗口中青锋榜,是被誉为天下万事通的智者知无不言所列出的诸多榜单中的其中一个。

青锋榜罗列天下有名剑客,可例如墨家家主一类的人物,却是榜上无名。

后有人对比了以前的青锋榜后发现,那些个到了太古之上的宗师人物,即便主修剑道,也会被移出榜单。

青锋榜为剑修榜单,被知无不言列为榜首,得当代剑圣之名的,是暮寒楼的七星剑客冷不语。

而仲西侯,榜上无名。

若只是如此,人只会以为仲西侯的剑,入不得知无不言眼。

可这位天下万事通又说过一句话,“寻医桃花仙,问剑仲西侯”!

不单如此,在知无不言最为有名的榜单,万夫榜上,这西地黑皮,名列二十一位。

墨家家主同样不在青锋榜上,也同在这万夫榜上。他,为三甲探花之位。

如此,就有人好奇过仲西侯。好奇仲西侯能在万夫榜上位列二十一,却青锋榜上无名,是因为他仲西侯的修为早过非花入了太古,还是他仲西侯修的不是剑道?

对于这些,仲西侯不过呵呵一笑:“也就那些个江湖草莽才爱好这些排名榜单,于孤而言,最重要的,是打不打的过?杀不杀的死。”

墨茗听后,也是不由微微尴尬。而朱一诺啧脸露愤恨,立马呛声。

“知无不言这样的人物,他的榜单大邺也好,北齐也好,虽说有些许微词,但都奉为权威。你不在青锋榜上,说明你的剑,不过尔尔。”

朱一诺说完这一大串,自觉非常在理,脸上更是有几分得意。

仲西侯竟也颇为认同的样子,还点了点头:“青锋榜前十之人,似乎,没有一个位列万夫榜三十的。那如此说来,孤这万夫榜上的二十一若是与青锋榜上的人物相比较,当是魁首了。这么想想,也是不差。”

“你……”

朱一诺被仲西侯这一回击,登时有些不知如何言语针对。刹那,孩子秉性,自顾自生气,脸都同柿子一般涨红。

墨茗对自己这小表弟也是无可奈何,也不想此时再打击他,也就没说出那句“寻医桃花仙,问剑仲西侯”的话来。

“玄荼想同仲城主做一笔交易。”

仲西侯眉头微微一挑,看着墨茗。

“墨家,向仲城主借剑一次。报酬,仲城主且提,墨家看看可能做到。”

“借剑?”

对于这买卖,仲西侯实在纳闷。若是寻常世家,哪怕是有当代剑圣冷不语的暮寒楼来问他借剑,他也不会如此惊讶。

“是也,父亲,自然有他不能出剑的理由。”

仲西侯好奇为何墨家家主不能出剑,但既然墨茗话到这份上,他也就没有追问。

“玄荼,孤想知道前些天那些死在街头的人的死因,墨家能给予答案?”

这种事本不该摆到台面上来,然既然是做买卖,自也该稍稍各露真诚。

墨茗听到后,立马眉头成川,神色凝重。

“西地的人?”

仲西侯没有否认,点了点头:“有,且不单有西地的人。”

墨茗犹豫几息,说出了一半答案:“京州的人。”

得到了答案,仲西侯并不意外,反倒还有些理所当然。

若他身处事外,也会觉得既然有西地的人,暮寒楼的人,临城的人,毫无顾忌杀了三方的人,自然只有京州的人做得出来。

“可还在金陵?”

墨茗摇了摇头:“前两日刚走,不过,仲城主,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同父亲所问之人,什么来头?”

仲西侯呵呵一笑,没有回答。

他再次伸了个懒腰,甚而还打了个哈欠:“不叛大邺,无害西地,孤这剑,可借。至于报酬,你就将那断舍离,传与孤好了。”

墨茗微微一愣,他如何也想不到这黑皮竟会这般痛快。

断舍离说难不难,说简单也算不得简单。

墨茗将咒传与了仲西侯后本还想说什么,还未来得及开口,不由眉一挑,眼一寒,手中折扇作剑,挥出一道剑气射向勾栏一角。

只听一声破空,有人打散了那道剑气,也未停顿,手握利刃从暗处袭杀而来。

仲西侯未动,墨茗也是摇开了折扇佯装看客。

这朱家小王爷,则是双龙宝剑出鞘,动作快若奔雷。他一剑拨开了来袭者的短刀,又是一剑直刺面门。

这一剑得手了,可剑刺入人脸的触感,也是让朱一诺不由皱眉。

剑拔出,上头沾着黑若墨汁的血液。

本以为那名袭杀者该就此殒命,可他只是退后几步,稳住了身子,又是无畏一般冲了过来。

朱一诺不由惊讶,就这么刹那的失神,袭杀者的短刀离他不过一尺。

朱一诺手腕一动,想用手中剑拨开袭来的短刀。可显然,慢了一拍。

就在短刀要刺向朱一诺喉间时候,一根飞针瞬息而至,穿透袭杀者手腕。

袭杀者手一偏,朱一诺也是身子一侧,避开了这一刀。

袭杀者未能得手,丝毫没有作罢的意思,右手一动,将手中短刀抛出。同时,他身子一转,左手抓住短刀朝着朱一诺又是横劈而去。

朱一诺手中双龙宝剑朝着袭杀者的左臂猛然斩落,这一剑气势非凡,速度更是快到他的双龙宝剑有了残影。

“九星飞伏,白狼却水。手臂与剑合一,挥剑凭心。这小王爷的剑,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仲墨二人虽说没有出手,却也在关注朱一诺。对于那从暗中射出的飞针,仲西侯自以为是暗中的护卫,可墨茗却是不由眉头微皱。

听得仲西侯评价朱一诺,墨茗微微浅笑:“是府上来了位快手剑法了得的先生,开始的时候一诺还不屑先生朴素模样,可被先生用戒尺狠狠教训后,也是服了心。”

“那这小王爷还真是好运,能遇到一个适合他的先生。”

二人正玩笑,却是不由同时眉头成川,也是各自手上有了动作。

而从这勾栏的周遭暗处,有不下十道黑影鬼魅一般蹿了出来。

这些鬼魅动作迅捷,均如离弦之箭。而这箭的靶心,都是这金陵城的小王爷,朱一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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