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勾栏的仲西侯在路上也见到了那些纵马飞奔的巡城卫,可他对这些巡城卫要做什么,全无兴趣。
这会儿的仲西侯正着急忙慌往李府赶回,毕竟,总算是有了让自己继续人前显圣的法子了。
回了李府,门房老李正要同他打招呼,仲西侯却没了往日的随和,只是自顾自朝自己那屋赶去。
回了屋,还探头往外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人,这才舒心。
关上门,插上栓,三两步到了桌子前,开始铺纸磨墨。
合上双眼,摒弃杂念,心神宁静,催用咒法,内窥心海。
这世间,万物寂静,甚至风声也不存在。
正当仲西侯心有疑惑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严厉的咆哮。
“你们还有三百天就要面对人生最重要的关卡了不知道吗?现在不抓紧,等以后大学都没得上,一个个,去工地搬砖吗?”
这个声音他熟悉,可被埋藏在记忆中太久了,也早近忘却。伴随着这一声咆哮,又有别的声音涌了进来,画面,也一点一点生成。
倒不是如同自己时常会梦到的前世,若身临其境那种,这一回的景象,如同前世在影院中看着大荧幕一般。
画面角度,是从一个人的视角出发。视角微微上抬,在门口位置,有个挺着将军肚的谢顶中年一手负后腰,一手胡乱指着。
视角环顾周遭,仲西侯对所呈现的画面不由觉得亲切。
那是一张又一张十六到十八的青春脸蛋,有的很好看,有的倒是略显邋遢。
一张又一张的桌子上用书籍叠起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山,视角最初,也是一排用书籍堆砌起来的城墙。
仲西侯看着荧幕上的画面,不由嘴角微微上浮,那会儿的时光啊,终究是无法折回了。
“你们一个个的,这慵懒的模样,我教了三十年书,你们是我见过最懒散的一届······”
谢顶中年还在门口叨叨个没完,仲西侯则是看得津津有味。
也是不知,那会儿的985、211,与现在所处这方世界的秀才,不知道哪个更是煎熬所得。
或是见到了自己这一世不曾梦到过的镜头而忘了正事,亦或说,只是想多看几眼。仲西侯就这么随着荧幕视角,又重新过了小半天的高三生活。
甚至,关于一道立体几何题,他也开始计算。可无奈,那些个曾经熟知的公式,这会儿早都忘却,记不起一点半点。
等让仲西侯开始忙正事的,是自习课上传过来的一张纸条。
打开纸条,里头是一行娟秀的正楷,上头写着“山有木兮木有枝”。
或是人会觉得,这样的哑谜,早已老掉牙。可所有的东西在最初时候,都是新奇的。正如,这种用半句诗词来表白的创意。
随着视角的变动,仲西侯看到了过道旁那一张桌子的主人。那是一个甜美的大眼姑娘,刘海遮住了半张脸,上头还夹了一个粉色的蝴蝶结发夹。
若要考古,会晓得那个年代年轻人里头流行的,就是非主流与杀马特。
或是按后来的审美看,这小姑娘的装扮颇为土气,正如后来的人无法理解周渝民、言承旭等两千年初期红遍半边天时的造型为何让早时的少女少妇们疯狂,是一个道理。
“心悦君兮君不知。”
仲西侯默默念出了后半句,可他却想不起那时的自己是如何回复的对方。
正当仲西侯努力回想的时候,视角里,一只手开始握笔在纸上写字。
当仲西侯看清了纸上的内容,不免满头黑线。
“你明天在教室等我,我晚上去给你买橘子。”
纸条被递还,结果,可想而知。
那个装扮有些非主流的小姑娘,满脸愤怒,将纸条撕得粉碎。
“李北歌啊李北歌,你可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就这么,错过了可口的草莓不说,你竟还造了堵铁墙,给挡回去了。”
对于李北歌年少时做过多少蠢事,仲西侯已然没了去了解的兴趣。他开始去搜索那些关乎绝美诗词的记忆,伴随着他脑中所想,荧幕也开始不断切换了画面。
出现了一本《诗经》,被翻到了颇为有名的那篇《击鼓》。也就是那句本用来形容同袍情义,后延伸成男女情爱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出处。
又出现了一本《唐诗》,里面的佳作当真不好数数。
接着又是《宋词》,这让仲西侯自己都不得不感慨,原来读书那会儿的自己,还颇好文艺。
可为何,到了后来,连举头望明月都得想一想才能说出全篇呢?
荧幕在一点一点切换着内容,仲西侯也在不断提笔记录着。有了唐诗,有了宋词,却是不会出现元曲。
毕竟,他确信自己不曾专门去买来看过,都是些零碎。
看着看着,仲西侯觉得有些脑袋发昏,等闭上眼,再睁开眼,荧幕已经消失,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当满心欢喜看向桌上纸张时候,那上头的确不再空白,只有一片鬼画符。
这让仲西侯不免郁闷,又只得提着笔蘸好墨,在空纸上将记得的诗词与歌曲都写了下来。
等事完了,也已夜深。
仲西侯放下了笔,伸了个懒腰,恰逢听到了叩门声。
“刚好要祭拜一下五脏庙了,红红来的可真是时候。”
仲西侯蹦跳着,活脱脱就是个四五岁没头脑的熊娃娃。哪知,离屋门还有三四步距离的时候,屋内却是传来了一个声音。
“红红叩门四次,那个藏嫣姑娘叩门三次。”
仲西侯双眉一冷,双眸一寒,手一摊,一旁的舞雩剑脱离剑鞘飞到手中。
不等仲西侯挥出一剑,一个人影从梁上跳落,稳稳落地,不溅尘灰。
这不知何时就在仲西侯屋内的,是出门归来的狼王小梁。
见到是小梁,仲西侯稍稍舒了口气,可随后,依旧是眉寒目冷,颇为孤傲的模样:“你何时进的孤的屋子?”
看到仲西侯这刹那的神态变化,小梁当真是心里头哭笑不得:“自侯爷进屋前,就在梁上歇息了。随后所见,是侯爷你独自一人在桌案边涂涂画画,如同魔怔。”
仲西侯思索后,也认为小梁只是看到了他在那疯魔,随后就是诗兴大发,连连写下了不少可千古称绝的名篇。
不再纠结,仲西侯开始与他聊正事:“如何?”
小梁坐下后,他没提起整个壶,是拨正了一个杯子倒了杯水:“金陵里头,有不少暮寒楼的人在活动。这些人与那不死鬼人,没有干系。”
“如此么?那看来老龙王想合作的,不止孤一家。”
小梁喝光了水,眼里头不少疑惑:“早些年老王爷的三弟曾马踏江湖,按理说,暮寒楼这般立足江湖的组织,莫说和他朱家合作,当是连朝廷都不愿多有往来才是。”
“随意一说罢了,凶手,可有眉目?”
小梁摇了摇头:“颇为奇怪,善剑,又号拳,在金陵除了侯爷,怕没有第二人了。”
仲西侯对这答案并不意外:“还是得想个法子去易水寒里看看。”
“侯爷的意思是,从易水寒里找个拳法大家出来?”
仲西侯开始整理写好的诗词:“算也不算,对了,小梁,你对黑山了解多少?”
小梁不由皱眉:“侯爷如何知道的黑山?”
看到小梁这微微的惊愕,仲西侯也是不由右眼微微抽动。
小梁沉默几息,终究是在一声叹气后将所知说了出来:“侯爷,黑山,最好是不知。”
依照小梁所说,黑山,相较暮寒楼与阎罗殿,更为人所不清。
黑山有药,可活死人,能肉白骨。
黑山有人,八十童子,十岁老翁。
黑山所求,所求者气运。
小梁曾遇到过一个黑山的人,童子模样,水嫩可爱。然这童子开口,却是饱经风霜的年迈。
他更是见识过这童子的手段,人不过与之碎语几句,童子下药窃了对方的魂。后有红线作丝,将那江湖散客充作了人偶傀儡。
再后,驱使着,灭人全族,夺取气运。
八十童子,十岁老翁?
仲西侯念叨着这两句,他自是想到了金陵里头的两位人物。那两个曾见面就质问他为何摧残逼疯朱谏膺的黑白童子,天地笑同泪无声。
“小梁,你说黑山里头,有没有可能培育出一个杀手,能一剑封喉,一拳打散人的炁源?”
仲西侯提出了这种猜想,小梁沉思之后,却是点了点头。
“也非不可能,一些个境界划分,不过是用来评判寻常人。黑山之人,已不可称人。”
说到这时,仲西侯已经将写了诗词的纸张给整理好,一会儿再用线装订,自己再熟读背诵,就不怕日后没了人前显圣的本钱。
“那些兄弟的死,你我暂放,毕竟孤那小师弟,会比孤这边更为上心。”
说起来,小梁对追查并没兴趣,也不过是仲西侯交代才去做。如今,于他而言,自然是最好。
小梁看着仲西侯手里那一叠写满了字的纸张,倒是难得好奇:“侯爷今日涂涂写写,样子不像密信?”
仲西侯也不遮掩,直接将最上头一张递给了小梁。
小梁接过了纸张,看清了上头的东西,纵然他没念过多少书,但看过之后,也是不由脸上露出赞叹。
贵逼身来不自由,几年辛苦踏山丘。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莱子衣裳宫锦窄,谢公篇咏绮霞羞。
他年名上凌云阁,岂羡当时万户侯?
“侯爷当真是千古大才,可既然往年人前作风流子,为何来了临城就要宝剑露锋芒?”
小梁惊叹于这首《献钱尚父》,又是疑惑仲西侯突然的转性。
仲西侯呵呵笑了笑,给予解释:“本该继续流连花丛,日日忙于采蜜。可既然要同老龙王做交易,小梁认为自诩风雅的临城人,会与粗野蛮子平坐共论么?”
“那京州那边?”
仲西侯摆了摆手:“把握了分寸,无妨的。只是啊,这些时日的浪荡,让孤都快忘了来临城的目的。”
说到这,又是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仲西侯将纸张收入怀中后,也就去开了门。
门外的瞿婶这会儿不断跺着碎步,神态可想而知。见门开了,这四十多的妇人也是尽可能收拢了焦灼,故作镇定。
“东家,李家大郎这一次······”
仲西侯点了点头,只回了一句:“报官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