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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锤宴”后的第一个端午节,双台市电视台的晚间新闻《新乡村进行曲》栏目正在播出,女记者燕红现场播报着听似十分普通的新乡村移风易俗方面的新闻报道:

我市筑信台村引导农民因地制宜,科学种田。村里大力支持筑信台村的资源开发,积极引导产业结构调整,充分发挥该村的地域优势,大力发展奶牛养殖,往年,为了争夺传说中的“龙眼”、抢占风水,筑信台村民与邻近的富德市烧火营子村民每年端午节都要在两村临界的名为“欢喜岗”的坡地上“打坷仗”,恶俗一直沿袭了三百多年。近些年,由于周边地区社会闲散人员的参与,“坷仗”逐渐升级。

今年,在端午节来临之际,村委、村政府下定决心,革除陋习,指导当地采取有力措施,成功遏制了“坷仗”现象。为了从根本上解决当地打“坷仗”问题,村里一直在不懈努力,改善村容村貌,丰富群众的精神文化生活,破旧俗树新风,如到端午节之际,组织篮球以及其他友谊比赛,过去打仗,现在打球,两村关系更加融洽了,村民们普遍对这种交流思想和感情的方式叫好。成功树立文明新风,富裕、安乐和祥和;同时还积极引导当地群众调整经济结构,开展多种经营,提高农民收入。

现在,昔日“打坷仗”的欢喜岗上种植了牧草、果树,荒山秃岭就要变成金山银山,村民正在这里建设一个个包括牧草种植、奶牛养殖、副产品加工等在内的现代化农庄,新农村建设正在如火如荼、蒸蒸日上地进行当中。本台记者燕红筑信台报道…

新闻不到一分钟,燕红年轻漂亮的面孔和带着金属光泽的嗓音在屏幕上也只一闪而过,忙碌麻木的市民似乎并没有多少人关心这则边远郊区的政绩新闻,好像跟自己没多大关系,就像是看新闻联播里巴勒斯坦人对着以色列的坦克扔石头一样无趣。

不过今晚有这么几个人,却在经意或不经意间被新闻里面或隐或现的东西牢牢吸引:当然其中就有驴秀才荣锦,晚间的这个农村栏目是他的必修课,新闻内容他似乎不太关注,筑信台在海边,小时候倒是经常去,除了那里的海滩、仙驾岛和天桥,没留下特殊印象,那个烧火营子的烤肉、烧鸡、烧酒、酱菜有些名气,其它也了解甚少。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是恋人的秀美面庞和优雅微笑,似乎燕红去播报世界大战也是在春风化雨,何况仅仅是小小的乡村争斗。

虽然收贷工作遇到了困难,但恋人的优美出镜缓解了清收不利给他带来的焦虑和烦恼;荣锦的注意力一直在恋人身上,没有注意到一同看电视的妈妈,此时他妈妈脸上充满哀伤和忧虑,这则新闻也勾起了她积蓄在心底的悲伤记忆,看儿子笑容满面的样子,她一时不知如何将隐瞒了多年的事情告诉工作环境日益复杂的儿子,担心知道真相后的儿子会改变对周围人的看法。

与此同时,叶全也在电视机旁,家乡寄来的上好单枞也没喝出什么滋味。明天,穷追不舍,死缠烂打的荣锦要带着师傅包黑子来催债,听说包黑子是个不好对付的人,对欠贷不还的借款企业向来心黑手硬,不过也没什么好怕的,现在谁还怕银行?全市改制国企的老债务几乎全部核销或减免,唯独商厦没有处理,原封不动压过来,当地政府不一碗水端平,银行也跟政府一个鼻孔出气,就是不同意核销贷款,不就是因为我叶全是个外来搅局的嘛。现在,既然接了盘,就只能先把企业搞起来,银行卡脖子收贷款,明摆着是不给活路啊。

既然这样,也只能拖着不还,无论什么高人,无论什么高招,就是没钱,但也不能撕破脸硬杠,原则对策就是避实就虚、避主谈次。还有,刚才的新闻提到烧火营子,这不是铁馨的老家嘛,怪不得贴馨身上有一股狠劲,原来她家那里的民风这么彪悍,自己和这样的一些人结亲会不会不适应啊,想到这,他心里又添了几丝忧虑。对了,明天包黑子他们来,可以扯一扯今晚的新闻,这个打坷仗可是个好话题,顺便了解一下烧火营子人的特点。想着这些,叶全轻轻呷了口重新冲泡的雁州单枞,把准备应付包黑子荣锦的说辞又重新盘算了一遍……

此时,包黑子轻轻关掉了电视机,默默地坐在沙发里,下意识地想在茶几上找烟,找了好一阵,才想起上周已开始戒烟,把所有的烟都扔到垃圾箱里了,然而这个时候就想抽一口,不抽就很难入睡了,翻箱倒柜一顿乱找,终于在一件旧上衣里找到半截烟,举着发黄的烟杆,他深深叹口气:唉,打了三百年,几乎每年都有伤亡,还有当年那个风华正茂的警察也献出了生命。政府管管就收敛收敛,一不管,就死灰复燃,三百年的恩怨情仇哪能说了就了、顽疾陋习哪能说戒就戒啊,就像手上这烟,他盯着眼前的忽明忽暗的烟火,陷入了沉思…….

夜幕下,林夕路商业街的明馨眼镜店仍华灯闪亮,女老板铁馨的一双杏眼还盯着电视,电视调着很大的音响,刚才的新闻并不让她惊愕,那是她意料中的事,不同于其他人,她童年和少年关于端午节的记忆不是香味飘飘的粽子和漂亮秀气的荷包,而是骂声震天、飞石蔽日的打坷仗,全营子的男子全部出动,女人和小孩也跟着观战,那场面真是壮观,她不解为什么要打坷仗,老辈人也说不清楚,难道打了三百年,就为了抢夺传说中的龙眼?三百年了,这坷仗积攒了多少仇怨和情结,种一片牧草,打一场篮球就能化解开的吗?也许能有所转变,但愿吧。

不远处,林夕路景紫建材商店的灯也亮着,里面传来的却是吵闹声,伴随着一声电视机屏幕破碎的声音,一个姿容俏丽的中年女子冲出了店门,回头冲店里大骂道:“占景中,不知好歹的东西!孬种!打不成坷仗拿电视出气,你敢砸电视,我他妈的就敢跟你离婚!”女人随即冲到街上,钻进一辆等客的夏利出租车里。

景紫建材商店的店门大敞着,这个叫占景中的男人靠着门框,拎着酒瓶子,看着出租车带着女人消失在夜幕中,他嘴里喃喃道:“离婚?离就离!谁不离谁是王八!”白天还皂白分明的那双眼睛此刻却浑浊不堪。

荧屏通世界,新闻传万家,通上有线电视不久的筑信台乡民正处在“上电视”的兴奋之中,村支书叶向阳早上就在广播站告诉大家晚上晚点睡,市台九点的晚间新闻里有筑信台的新闻,老书记卢焕章家还没有电视,他早早来到离他最近的小儿子家。

新闻很快播完了,卢家小儿子卢小江关掉电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嘟囔:“还以为是什么村里出了什么大事,这坷仗怎么能上新闻呢?和吃粽子一样正常嘛。叶书记没事找事,怎么把这事给捅出去了?还说什么恶俗陋习的,怕是脑袋被土坷打坏了吧,这回筑信台是恶名远扬了,这叶向阳还真能白话,我怎么不知道还有抢龙眼这回事?爸,你知道龙眼是啥吗?”

卢小江满嘴牢骚,卢焕章却板着脸沉吟不语,站起来要走时才冒出一句话:“以后想安生都安生不了了。龙眼是啥?我看就是这台电视机!”

新闻播出的第二天,在金鼎商厦办公室里,包黑子和荣锦如约到访,没说几句贷款的事,叶全就把话题扯到了昨晚新闻里的打坷仗,出乎他的意料,包黑子并没有避而不谈,而是津津乐道起来:“说起筑信台和烧火营子两村打坷仗的来由,还得从明朝末年驻扎在这里的雁州营谈起…….”

包黑喝了口叶全的单枞茶,清清嗓子,准备开讲。窗外外浅蓝色的天空,两只乌鸦正从那里飞过,正漫不经心地在世人头上飞过,那在风中慢慢扇动的翅膀,和包黑子的讲述一起将人的思绪带到遥远的时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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