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当家的到死都没能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来得如此之快。

他只知道“四灵校尉”中的青龙校尉嫉恶如仇以杀伐果决著称，却不知“鬼眼”华阳早已从雒阳赶了回来，此时正在玉门当值。

他凭一双常人无法企及的眼睛，辨风寻迹千里追敌，从未失手。

看着二当家缓缓倒下去的尸体，一个马贼连滚带爬地朝马车跑去，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喊叫道：“死了...死了...，都死啦！”

正在马车里风流快活的大当家，听到外面的叫嚷声，骂骂咧咧地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奶奶滴！死了、死了，都谁死了！”

当他看到不远处青龙校尉那伟岸的身躯时，再也无法淡定，衣服也顾不上整理，提着裤子跳下马车撒腿便跑。

走这一带的商队、跑单帮或是像他们这种以劫道为营生的，没有不认识青龙校尉的。他可以是守护神，也可以是死神。

这些响马甚至还专门找人画了画像，就是为了要避开此人。哪怕打前哨或放风的发现有跟这人长得相像的，也要极力避开，因为正面遇到此人，像他们这种人，就算是有九条命，也难剩半条。

今日之所以敢如此放肆，是因为他们听说驻守玉门的青龙校尉已率军前往讨伐大宛，要不，就算借他们几个胆，也不敢如此放肆。

大当家的没跑几步，便被两人拦住了去路。

正是跟随青龙校尉前来的两个副手。

两人坐在马上，手提长枪一左一右，冷冷地看着，并没有出手为难。

大当家的心中窃喜，系好裤带一转身，便朝上边的一山坳狂奔而去。

两个副手看了看青龙校尉，然后用枪指了指仓皇而逃的大当家，仿佛在询问这人死的方式。

青龙校尉没有言语，冷哼一声，然后朝身后喊道：“青石！”

听到叫自己的名字，那匹灰白色战马兴奋地抬起前蹄仰天嘶鸣，然后像离弦之箭，朝大当家冲了过去。

大当家的一边逃命一边回头看着，当看到那匹灰白色战马离自己越来越近时，心下大骇，慌忙朝山坡爬去。青石却懒得跟他兜圈子，来到跟前一个急转身，用它那强有力的后蹄，一下把他踢出好几丈远。

大当家惨叫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还来不及擦拭嘴角的血迹，青石又跑上前来，朝着他的手臂及腿上狠狠踩去。

听着让人毛骨悚然的骨头碎裂声，大当家面如死灰，除了那两只绝望的眼睛还能偶尔动弹一下外，身体别的部位仿佛都跟他没了关系。

青龙校尉走到玲儿跟前，脱下外衣帮她遮住裸露的身体，然后慢慢扶她坐了起来。

玲儿抬起头，用她那空洞的眼神盯着青龙校尉看了许久，然后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却不料一个踉跄，差点又摔倒在地。

青龙校尉赶忙伸出手扶住了她，然后跟着她踉跄的脚步，把她慢慢搀扶到了气息微弱的头领跟前。

头领缓缓睁开双眼，看了看青龙校尉，又看向了玲儿，翕动着嘴唇努力地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有些伤感地闭上眼睛，开始大口喘着粗气。玲儿则一边流泪，一边抚摸着头领的脸颊，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哭着哭着，玲儿忽然站了起来，身上好像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只见她走到二当家的尸体旁，踩着他的胸口，一咬牙一使劲，拔出了插在他脑门的那支箭，然后疯狂地在他身上插着。

两个副手看到青龙校尉递过来的眼神，赶忙跳下马跑了过去。等玲儿发泄完怒火，这才又把她搀扶到了头领的身边。

看着地上那些护卫以及响马的尸体，再看看奄奄一息的爹爹，这时玲儿终于按耐不住，搂着头领的头，哇的一声，大声哭了出来。

没有了厮杀叫喊声，只有玲儿那悲痛欲绝的哭声，伴随着头顶不断盘旋的秃鹫，忽高忽低。

这时，马车的黄色车帏被缓缓打开，夫人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裳，扭头看了看车中早已气绝的侍女，然后抹去脸上的泪痕，慢慢从车上走了下来。

走到青龙校尉跟前，夫人道了一个万福，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头领身边。

“老伯......，是我害了你呀！”

说完，不禁掩面痛哭起来。

头领缓缓睁开双眼，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玲儿赶忙松开紧抱着的双手，撑着头领的后背，然后把他的身子斜靠在自己怀中。

“夫人言...，言....重了”

头领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怕是撑...不住了，小女就...就...，就拜托给诸位了”

“爹......”

玲儿止住哭声，轻轻叫了一声，然后又任凭眼泪肆无忌惮地流着。

“这孩子命苦，打小就没了娘，跟着我东奔西走的吃了不少苦，若夫人不嫌弃，可将小女带在身边服侍夫人，这样，我死也瞑目了”

头领断断续续说完，然后期盼的望着夫人。

“老伯放心，我比玲儿虚长几岁，定会拿她当自己亲妹妹一样看待，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多谢夫人”

头领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说完，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眼一闭头往玲儿怀里一歪，便再也没了气息。

“爹！”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吓得几只出来觅食的刺猬，又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这时，一队士兵护送着商队的马车也缓缓跟了上来。

那些商队的随从看着地上的尸体无不骇然。等回过神来，纷纷跑到头领身边跪了下去，痛哭起来。

众人哭了一会，在青龙校尉的授意下从车上取下工具，把头领及那些护卫的尸体在山坳的一平坦处埋好，然后又把那些响马的尸首堆在了一突出的小土包上。

万物皆有灵，地上、地下、以及头顶那盘旋许久的秃鹫，想必也早已饿了。

“你们两个，护送他们前往驿站，天黑前务必赶回”

青龙校尉看了看有些西下的太阳，对着两个副手说道。

“唯”

两个副手抱拳说完，便翻身上了马。

这时，玲儿却走过来拦住了欲上马的青龙校尉，一手拉着马笼头，一手轻轻抚摸着马头。

青石也乖巧，竟由她那么拉着抚摸着，貌似还挺享受。

“还未请教将军姓名，日后好寻机会报答”

玲儿望着青龙校尉，诚恳地说道。

青龙校尉看着眼前这个被眼泪弄花了脸的纤弱女子，沉思了一下说道：“报答就不必了。像这种穷山恶水之地，想必姑娘以后也不会再踏足了，跟着夫人好好活下去，让你爹爹能够在九泉之下瞑目，就算是最好的报答了”

玲儿听完默不作声，回头默默地看了那夫人一样。

夫人看了一眼玲儿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走上前来说道：“不知将军能否行个方便？”

青龙校尉看着那夫人说道：“夫人但说无妨”

“实不相瞒，小女乃当今车师王后，按照约定，王上此时应到了驿站，还望将军能同我们一同前往驿站，好让王上当面报答将军的救命之恩”

“车师王后？”

夫人看出了青龙校尉的疑惑，接着说道：“祖上曾做过敦煌郡太守，因而和西域诸国有些交集。尤其那车师老国王，与家父私交甚好。他儿子在我朝做质子回国之际，家父曾设宴款待，因而与我有过一面之缘，自回国以后便对我念念不忘，于是家父便替我应下了这门亲事”

“家父是？”

“家父李行，早已仙去。这次回乡是祭祖，来时一路顺利，却不曾想回时竟遇到这伙贼人，多亏将军搭救，才不至丢了性命”

“原来如此”

青龙校尉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这条路平日倒也无事，只是近日有些琐事，才给了这些响马可乘之机。”

说完，青龙校尉看了一眼玲儿。

“报答就不必了，还请王后跟玲儿姑娘早点赶去驿站与你家王上回合。只要夫人把玲儿姑娘照顾好，那就算是最好的报答了”

“照顾好玲儿妹妹，那是自然，只不过”

夫人再想说点什么，被青龙校尉一挥手打断了：“区区小事王后莫要放在心上。莫说在我大汉境内，就是在那西域诸国，我大汉将士也定会护我大汉子民周全，王后还是赶快动身吧！”

“既然如此，那就不叨扰将军了。若来日将军有所差遣，小女定当竭尽全力”

回了家，就没有了那些繁琐的礼仪规矩，王后又道了万福，就拉着玲儿朝马车走去。

玲儿紧了紧身上青龙校尉给她披上的那件衣服，一边走一边依依不舍地回头。

下一刻，她却忽然挣脱王后的手，转身朝青龙校尉跑了过去。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玲儿已在青龙校尉的左手腕处留下了几个清晰的牙印。

“我叫苏雅，小名叫玲儿，你也可以叫我玲儿”

坐进马车的玲儿，拉开车帏，朝坐上马背的青龙校尉说道。

虽然有些灰头土脸，但还是掩不住她脸上那一抹羞涩。

“苏雅？”

青龙校尉抬手看了看那一排牙印，微微一笑，然后拍马而去。

那道白色的身影，在夕阳下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玲儿的视线中......

这一别就是三年，虽说有时看到手上的牙印他会想起此事，但却从未放在心上。

关山迢递，道阻且长。

有时一转身便再无交集，想不到此时此地竟能再次相遇。

“你，还记得我的样子吗？”

苏雅红着脸，羞答答地说道。

青龙校尉怔了一下，莫说当时苏雅为了行走方便，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就是毫无掩饰地站在他面前，过去了这么久，此时怕也是记不起模样了。

看着青龙校尉那犹豫不决的样子，苏雅微微一笑，伸出纤纤玉指，开始缓缓褪去脸上的黑纱。

就在此时，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刚揭开一角的面纱又忽然合上，随后，整个人，便瞬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