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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天基就这么带着满腹心事,懵懂着进了自家大门。他的夫人已经在院子里转了不知多少个圈,瞅他傻乎乎闯来就骂上了:“你这个混蛋东西!你还知道回来?”

夫人半辈子没骂过人。蒋天基知道事情有多严重,挤出一脸讨好的笑容,“我是紧赶慢赶回来的。香山可不是西直门,七十里路呢!”

夫人虽然不能饶他,毕竟有书香门第的养成,强压着心火发出一通牢骚:“一去香山就十天半月,真不知你跟那老和尚聊得紧,还是有个尼姑在等你?家里都要家破人亡了,天大事没个和尚要紧……”

蒋天基只在陪笑。好好一个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被宠成了母老虎,这都习惯了。

她终于消了口气,拽着他的衣领往屋里走。

一杯清茶下肚,夫人不那么焦躁了。蒋天基说:“家里事慢慢道来,不急。话说回来,我就汝因禅师一个知己之交,盘桓数日而已,你何必这样不依不饶?况且这次是我有事找他,人间混乱天象异常,南宿之中一星突现赤芒——”

“你行了,我心里都刺芒得不得了了!”夫人吼了一声。

完了她就哽咽起来,低头眼泪直落到地上。蒋天基看她那样,往日一家之主的霸气已经不存在,只剩一副楚楚的雨打芭蕉模样。

记得刚娶过门她就是这样令人爱怜。蒋天基立刻给她来了一个熊抱,安慰着慢慢问是怎么回事。

夫人被他摸的不习惯,想今天他反常,毛手毛脚的。羞羞答答说:“前两天,咱儿子随着曾公子……几个人,把个东外街的一个姑娘……调戏了。”

蒋天基一听就高兴。这事不算重,正好有个机会给儿子一个教训,看他以后还敢鬼混,还有夫人今晚像是返璞归真,眼前的情景简直让他回到了新婚时光。

他很有派地说:“我说过曾公子是绣花枕头一包脓,几次嘱咐你们不要跟他来往,这下长教训了吧?”

夫人微微点头,可脸上依然那么阴郁。

“这儿子不能再惯了,让他吃点苦头。”

蒋天基说到这儿就看见她又在掉泪,寻思赶紧说点别的,“我在他这个年纪都是五更起床,夜里点灯读书,他可是好,大好青春就成天想女人,你说他是不是我的儿子?”

这是夫妻俩的私房话,以往总能博得她的一笑。

“你又讨打。”她笑不出来,撒娇拧了他一下,“儿子年纪也不小了,可就说不到一门好亲事。这都怪你,成天不是和尚就是星星,就不跟个人来往,王公大臣找上门的都不理不睬,一点人缘不沾,让我一个女人认识谁去?实话跟你说了吧。”

夫人这下豁出去了,将儿子的事合盘端出。儿子从小到大都是她在管,本来这种事她都说不出口。

蒋天基夫妇只有一个独子叫蒋功,娇生惯养的,几年前认识了这一带出了名的曾公子,曾公子家里巨富,出手也豪爽,身边的朋友成群,蒋功逐渐也加入进来。

曾公子十几岁就生了儿子,成为家里的功臣,这以后就对家里的小黄脸婆没了兴趣,一天到晚在外东游西荡,尽情地玩乐。

东街的吕姑娘是有名的美人。吕姑娘家境不好,要求还高,高不成低不就的,都要二十了硬是没嫁出去,于是曾公子上门提亲,本以为以自己的富有和风流,加上这么高的知名度,吕姑娘算是高攀了,可没想到吕家连着两次将聘礼退了,弄得曾家大伤颜面。

曾公子出不来这口气,加上这帮人一唆串,决定来硬的,先把生米煮成熟饭。这帮人里有个武官出身的赵歉,长得人高马大,于是商定由他带头绑人。按说这点事应该没问题,可吕姑娘早有戒备,对这些人也面熟,一见蒙了面的赵歉等人就大叫起来,惊动了邻居。一伙人借酒壮胆,强行将吕姑娘绑到不远处曾公子家的一所仓院。

进门后又出了岔子。吕姑娘反抗激烈,曾公子一个人对付不了,大家都来帮忙,如此一来曾公子虽然得逞,可彻底激怒了吕姑娘。完事后几个人七嘴八舌劝婚,有的讲贞操女德,也有的持刀威胁,吕姑娘只管大骂。赵谦本来就没怀好心,借机上了姑娘,没想差役到的快,一帮人四散奔跑,最后还是被一网打尽。

以后的事夫人就没再说,蒋天基知道她不是省事的人,瞅着道:“你也是会使银子的人呐。”

夫人嚷道:“吕家看似贫苦,可居然有个做礼部侍郎的娘舅!人家发话了,不要钱,只要惩办正凶。”

蒋天基真被她搞懵了。本来一个调戏妇女,现在就变成人伦大罪,而且还闹到了礼部大堂!天子脚下罪加一等,只怕沾个边的都要充军发配。不过细想这也不太可怕,礼部侍郎是三品大员,比顺天府都大了半级,由他督办儿子起码不会被冤枉,不是死罪就有的救。

“那正好。曾家不是有财有势吗?让他家折腾去。”

夫人一副屈屈相,说:“就是怕有财有势的。曾家是主凶没跑了,可那姑娘也被折腾糊涂了,她知道奸污她的有两个,可只记得曾公子一个,现在赵家在府衙上下使足了银子,别家也不拉下,就咱没个本事。咱儿子不过是从犯,可今天过堂升级成了主凶。”

儿子就要上断头台,丈夫还这么冷静。夫人撒泼起来,起身一头向庭柱撞去,蒋天基急忙抱住。

“放心,儿子命里有贵人相助,没事。”他说。

“贵人?你跟宫里的娘娘贵人熟悉,让她们给个话,咱儿子自然就没事了。”夫人看到了希望。原来蒋天基还有个副业,一是给皇宫看风水,二是为嫔妃们圆梦。皇上特许他出入后宫不用令牌,这个秘密除了后宫的人就只有夫人知道。

蒋天基长叹一口气,说:“你呀,去打个洗脚水,我累了。”

其实累是其次,是要好好动动心思。儿子虽然有贵人保护,可天乙贵人却是胎元暗藏,这种卦象太不寻常,就连他都要仔细斟酌。

蒋天基对儿子的事早有准备,几年前就布下了徐贵妃这步棋。

徐贵妃甚有洁癖,让人觉得这人认真仔细,可实际里她却没心没肺,是那种凡事满不在乎的人,宫里都称她怪妃,这引起了蒋天基的注意。徐贵妃入宫多年一直不孕,姿色反倒越发靓丽,蒋天基察觉到她是个少有的玉身。

女人玉身必然大福大贵。蒋天基在她身上下了功夫,给她讲了不少玄门学问,由此皇上对徐贵妃相见恨晚,宠爱非常,时常将头疼的奏折带给她,由她口述自己手批,都成了她的文书。

蒋天基次日早早进了宫,可一进门就听到徐贵妃怀了孕。女人玉身比石女更不能生育,一旦怀孕身体必定大病。蒋天基一打听,徐贵妃果然重病在身,多年的心机就这么白费了。

现在只有走另一条路,去找吕姑娘的娘舅张侍郎。

观星台就在皇城之内,来去时不时就会遇到上下朝的大臣。当然因为地位不同,大臣走的是中间的大路,他走的是一边的便道,不过他名气大,时常有官员过来跟他打招呼,问下吉凶运势如何等,他也会给个简单说法,至于进一步的问题就一概回绝。

张侍郎正是个熟人。

来到了张府,大门都进不去。门房坚决不予通报,说张侍郎近来公务繁忙,言下之意就瞧不起他这穷酸。

蒋天基终于急了眼,报出自己的江湖名号,瞪着眼将门房一通训斥,没想这招还真灵,门房马上就去通报给张侍郎。

张侍郎很给面子,丢下客人跟他单独面谈。蒋天基事先已经做好功课,他把张寺郎的经历,连光屁股时候的事都抖了出来,张侍郎又惊又服,然后俩人东拉西扯,好不容易说到儿子的事,门房来敲门了。

门房小声说话,样子神神秘秘,张侍郎听完就亲自出去迎接。蒋天基断定来人势头不小,应该比张侍郎官大,可一见来人就不对了,竟然是位风流文士,年纪不到四十。蒋天基断定他绝不是京城官吏,顿时感到冷气充满全身,心都是凉的!

他在心里诅天咒地。谁说天道至公?完全是胡说八道!为着坏我的大事,不能生养的人都怀了孕,现在好不容易事要谈成,又来了一个阴煞!

蒋天基生气不无道理。从卦象上讲,如果来的是朝中官员,那么就与张侍郎合为一体,卦象不变,事情就是一个成相。可来者居然是位文士,这样就是阴煞来冲撞,逆了卦象,事情也就凉了。

儿子蒋功的贵人是胎中格,天乙贵人正是蒋天基。本来贵人相助就是举手之劳,但父子关系的贵人却完全不同,代价不是一般的大。张侍郎不是那种命相险恶之人,因此蒋天基迫切需要把事办成,不论张侍郎提出怎样的条件,对他来说都是好的结局。

蒋天基身为一代宗师,计划堪称完善,事情办得也没问题,但是他依然不能把握成败,因为卜卦只能算别人,不能算本人,本人是变的。

算人莫算己,算己死无疑。这是易家的一条铁律,蒋天基也不能违背!他气晕了,糊里糊涂中听到张侍郎介绍来人叫江澄,然后随便聊了几句,就被张侍郎打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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