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了十几天，夫人打听到儿子已经屈打成招，不日就要宣判，可她都不知道丈夫在做什么，一怒之下从差役那里弄了一条水火棍。晚上跟蒋天基拼命！

可巧蒋天基今天回来的最早。从张侍郎家回来以后，蒋天基就不再做任何事，这就是他的命。天天早上天不亮就出门，然后一个人找家茶馆客栈的，混到三更半夜回家。他是怕见到夫人。

但是今天不同，他能够安心回家，晚上能好好睡一觉了。他算到儿子已经脱难，至于原因已经无需知道，大局已定。

虽说早，不过也是暮色降临，满天星斗了。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儿子蒋功。逆子应该刚回来不久，身上没来得及收拾，穿的比要饭的都破烂，却在那里狼吞虎咽。

蒋功看见他就连忙过来，跪在地上大哭。

蒋天基本来心疼他，但是突然就非常恼火。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把老子害惨了！

他板着脸对夫人发问：“客人呢？”

这话摸了老虎屁股。夫人气极大怒！

“好你个老不死的家伙！那些娘娘妃子哪个没求你办事？你要是让她们出来放个话，儿子能吃这么多天的苦？现在人回来了，你还鼻子不是鼻子的。你不如把我们娘儿俩都休了，自己一个人清净吧！”说完过来，扯起儿子娘俩抱头痛哭起来。

蒋天基只好走开，已经一天没吃饭了。不仅家里的钱被夫人扔到衙门里，连那些贵妃的赏赐都被这败家娘们当的精光，这两天泡茶馆的钱都是赊账。

摸黑进了书房。屋里很黑，走到屋子中间感到有人，这时书桌上的油灯突然亮了，面前真的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头戴王冠，身披黄袍。蒋天基只觉得浑身冷汗直冒，头发根根竖起！

他居然看到了一个死去一百多年的人。他看见了太祖皇帝朱元璋！

那一刹蒋天基怀疑自己看错，但是马上就觉得不可能。太祖皇帝的相貌他是熟的不能再熟。太常寺一进大堂就是一幅朱元璋的真人版画像，是开国绘画国手所绘，上面的人物可谓栩栩如生。

太祖皇帝旁边还站着一位文士，这时文士说话：“蒋先生受惊了。在下江澄，前几日曾与先生见过面，这是我家主公，襄阳庄王爷。”

文士就是几天前见到的那位“阴煞”。

蒋天基算是长了见识。这简直是一丝不差的返祖现象，还返了这么多辈数。

庄王这个名字对蒋天基来说并不陌生，他知道庄王跟太祖皇上相像，只是这也太像了。

在皇族中，庄王是特别有名气的一位，据说不仅是长相，连禀性和做事都有祖宗朱元璋的风范，有传言此人能做大事。就因为这些，庄王被嘉靖皇上嫉妒了：你都王爷了还要办什么大事？

当年，庄王继承襄阳王还没两年，嘉靖皇上就把他叫到京城痛斥一顿。奇怪的是庄王并没有因此受到排挤陷害，几年后就总督荆襄军政，而且时常来京操办些皇室的活动，反成了皇上的红人。

这会儿蒋天基跟江澄一搭上话，被他坑了不能说，还要感谢他，心里别提有多窝火。

其实江澄也是位名人，称得上当今名士。据说这人很有手腕，而且正是依靠江澄，庄王才逐渐摆脱困境，风光起来，因此庄王尊称他为江相。明朝没有相这个官职，但庄王的这个称呼肯定了江澄在王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蒋天基开门见山道：“王爷有事不妨直言，蒋某尽力而为。”

庄王看他这么懂事，说话也很客气：“本王对蒋先生仰慕已久，今天只是借机拜访，并无他意。不过既然这样，就问问国运吧？”

说到这儿夫人端茶进来，看到庄王爷就吓得当场跪下，目瞪口呆。她刚才见过庄王，只是那时候王爷还是便装。

她站起来刚想说话，庄王却威严地一挥手，她赶紧走了。

刚认识就谈论国家大事，这让蒋天基始料未及，他说：“目下紫薇暗淡，将星光芒，正合皇上久不临朝，严嵩父子权重之意。大明根基错动，国势渐衰，不过气数还在。”

庄王本听着他说的如此平淡，立刻脸就阴沉下来。

“江湖上传言的天隐文生真是先生么？”

天隐文生又叫天隐先生，江湖上只知其名，不知其人。天隐先生著书《天隐课》，讲的是玄学易理，论述精妙，广为传扬，在江湖上名声鼎沸。曾经武林泰斗天机子也是大众谈论的话题，誉满江湖，不过这个人已经不再出现，于是有武落文生的说法。

江湖人并不知道天隐先生是谁，不过蒋天基相信庄王已经知道了。

他说：“正是将某。”

江澄立刻跟了一句：“那么李淳风的《六壬时课》一定在先生的手中。”

蒋天基要哭了，样子就像被剥掉了衣服的女人。《六壬时课》比他的命都重要！不仅是绝世奇宝，更是整个六壬门的传家宝，死都不能送人。

他知道是谁出卖了他，仰天怒道：“书在人在，你杀了我也得不到。苏凌堂堂的太常少卿，做如此背信弃义的事，有何面目面对天地？”

苏凌是京城的易卦名家，不仅是蒋天基的上司，俩人还是知己。除了和尚，只有苏凌知道他的底细。

江澄赶紧说：“不要你的宝贝。”

他如释负重，看着蒋天基两眼放光，道：“苏凌果然有用，真的找到了天机文生！一部《六壬时课》有何稀奇，蒋先生才是至宝，是活宝！先生你就说说嘉靖老儿是不是真命天子。”

蒋天基知道，这个江澄眼里根本就没有皇上。

江澄对自己的欺君大罪一点都不在乎，说：“四周都有王爷的人，外人不能靠近，蒋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说着双手一拍，墙外立刻有人敲击墙壁作为回应。

蒋天基知道代价来了。

已经上了贼船了，从今往后就只有尽心尽力去做贼。

他先是摇头，然后说：“历朝之中，真命天子实在不多，这个一时难以说清。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太平世道，怕的是真命天子出世，皇上不是真命天子又有何妨？”

江澄明白他的意思。太平盛世就不能造反，造反就等于找死。这话确实有理，古往今来这种情况成功的例子屈指可数。

他哼了一声，“那先生的意思，真命天子就是凤毛麟角，只有永乐皇上这种人才是真命天子了？”

永乐皇帝朱棣简直能化腐朽为神奇。人家就在太平盛世造反，在九死一生中造反成功。

朱棣当然是真命天子，他必须是真命天子。

但是蒋天基依然摇头，江澄都愣了。

蒋天基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永乐皇帝不是真命天子，真命天子是道衍。”

道衍是辅佐朱棣成功的第一大功臣，没有他就不可能有永乐大帝，但是他居然是真命天子，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庄王爷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的手已经握住宝刀。永乐大帝是他的祖宗，更是他的神。蒋天基居然敢灭他的神！

蒋天基立刻打个哆嗦。

江澄真怕王爷发作，蒋天基绝对不能杀！他连忙起身对蒋天基瞪眼道：“蒋先生你可是要说清楚。”

蒋天基虽然很害怕，可脑子一进入玄学境界，说话就完全平静了。

“俗人说真命天子是秉承天命，能平天下，定社稷，这话只说对了一半。真命天子本意叫天命之人，此种人上应星宿，下谙六合，不为世变。区区天子之位无碍于大道，无妨于星辰，凡夫挣而趋之，圣者避而谢之，凡俗之事不足以论天道。”

刀光闪现，庄王的刀又抽出来一半，只有一个刀尖还在鞘里，蒋天基却视而不见，继续说：“真命天子就是天命之人没错，可天命之人未必就是天子，因此真命天子弥足珍贵。天道无常，世事多变，刘玄德这个天命之人也只得了三分天下，那么他是不是能称为真命天子？说到道衍，他本来能够子承父业一统江山，可当时太祖的势力过大，他因此退缩，遁入了空门。”

江澄打断他的话：“蒋先生似乎忘记了，道衍出身于苏州的大户姚氏，他叫姚广孝，出家时只是个孩子。”

蒋天基付之一笑，说：“一个十四岁的大户人家子弟，不缺吃不缺穿，跑去出家岂不是怪事？就算出家也要选个古刹名寺，为何去了妙智庵这等不伦不类的尼姑院？出家的并非苏州姚广孝，这个人与姚家关系很深，正是所谓的偷梁换柱。”

这次不止江澄有些相信，连庄王也不说话。

可想而知，要是没有特别的故事，哪个孩子会跑去出家？何况是个富家子，何况跑去那种人人瞧不起的尼姑庵？就算是释迦牟尼和真武大帝，所谓的皇子出家，那也是游历天下四海为家，不是跟尼姑为伍。

这种情况就是有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