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越女这一夜思绪万千,心如潮涌,全然不得入眠。
这口气咽不下。早早就认定金伯年是个对头,随时动手都不挡事,可猛然就成了朋友,还是交心的朋友,然后他就说动手,说打就打,让人心里转不过弯来。当时也就只有七层功力,糊里糊涂就被打败,折了名头又被羞辱,这叫个甚至事?
这个怨一定要报。幻想中金伯年被打得趴在地上,然后拉他起来,作了自己的裙下之臣。可这就是瞎想,除非自己这功夫大进一步。
周道长的酒真不错,味道醇香,劲道也够,她不禁连喝两碗,忽地想到了金伯年的话,因为有驻颜术,自己的武功尚能进步。这是何意?驻颜术只是用在脸上的,并非武功。金伯年故弄高深,真是胡扯。
可是不对,驻颜术也是内功,内功难道就只能用在自个脸上,没得别的用了?这个颇似伐毛洗髓之术,就如同少林洗髓经,练成之后岂不是筋骨强健,勇力倍增?金伯年或许还真是高手。
想到这里,她拿出了《越女剑谱》,一看就心烦,只是个抄本,不是真迹了。这是为何?话要从近两百年前说起。
祖上的时候,家乡芜湖来了一位道士。道士日日走东串西,人家做饭的时候他愈发不闲着,鼻子闻到哪家菜香,径直往人家屋里钻,坐下就等着吃饭。这一日就钻到了她祖上吴家。
僧道是最惹不起的人,你得罪了他,指不定他会些法术,弄个邪法要你家人遭殃。于是祖宗就多摆个筷碗,请道长吃饭。没想道士这一吃酒吃上了瘾,三天两头往家里跑,吃了饭就走,连个谢字都不说。
那时正值元朝,家家日子难过,可道士来了就是来了祖宗,家里不能只熬个高粱糊糊就着咸菜吃,总得要炒两个菜,为此都卖了几件家私首饰,算是给足了道士面子。如此过了个把多月,也是混得熟了,吴家祖宗就找个话,说道长你来此多日,是要为人消灾解难?道士说正是如此。
这一问道士就放开了话匣子,说不久就要石人睁眼,天下大乱,贫道的好日子也到了头,就要归隐山林。不过咱们有缘,贫道给你说几件事,只要你按着做,可保一家平安百年。吴家祖宗心里那个高兴,没白费了一番银子。道士看着小祖宗,说你家孩子是守家之人,贫道还要耽搁一段时光,不如就给贫道带上几日,等调教好了立刻送还。祖宗婆当时就急了,说道长我们给你好吃好喝,你可不能把我家根子带走。可祖宗拦住她,说道长的话是金玉良言,照着做。
老道果然没有辜负吴家祖宗的期望,过不多日就将小祖宗送还,给祖宗交待了几件事,最后留下了半部《越女剑谱》,言明另半部在一户姓苏的人家中,相距也不甚远。但是老道说剑谱你家只能用,不能得。定了三样规矩,第一是不能张扬,凭剑谱吃饭决不允许;第二是不可外传,剑谱自家人练习,不许丢失;第三条最费事。吴家得到的是剑谱的内功,内功有初级和上乘,要学剑法就要去找苏家,只能学人家的初级剑法,反过来苏家也只能从这里学初级内功。要不能与苏家串通,彼此不可学全,更不能同时得到两部剑谱。这三件事,任何一件做不到都要收回武功,就是说一旦违背了规矩,功夫也就断了。
近两百年就平安度过,直到再世越女这里。再世越女不仅学全了自家内功,还拿到了整部剑谱,学全了剑法。想着这么久过去了,应该不会有事,可不久之后真的被一个道士盯上,正是当年老道的传人。说理自己没理,打又打不过人家,最终被没收剑谱。不过还好,这个道士没当初的那位道爷说的严格,念她一身武功不易,还指点了她两天的武功,只是要她永远离开家乡,终生不得再跟吴苏两家有任何瓜葛。
说来她力争得到这个观主,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找到那个道士。浣山派虽然岌岌可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道家还是有一席之地,只要当了观主,早晚能跟道士说上话,拿回剑谱就有了希望。
现在也有了一个希望。将驻颜术用于改造身体自然是可行,五脏六腑危险,四肢就没大问题。心里道,金伯年你给老娘等着,早晚要骑你头上。
午夜寅时,寻常人睡得正香,正阳观里已是生机勃勃之象,大半的练武人都出来活动。
子时一阳生。一日中最阴寒的时刻恰恰真阳发动,此时的真阳如同寒冬之幼苗,顶风冒雪破土而生,只是它过于稚嫩,到了寅时才是枝叶茂盛,正是采摘的时节,武林行家都选择在寅时练功,充分吸取阳气。
后院外的张大嫂赶来做饭了。周禛也来帮忙,招呼说:“大嫂,来的人算到齐了,今晚要设个宴,你跟大哥下午过来忙一忙。”
张大嫂一脸忧愁,“道长你不设宴还好,一设宴就撑不了几日。”
周禛问“是哪样东西不够?”
“都不够呢。这两日都没几个上来送东西的,平意跟小林子见天地叨叨这事,你反不知道?”张大嫂说着就叹气。这些武林汉子都是大肚子汉,有的还酒瘾大,不管饱不行,不给酒喝也不行。
“这个平意。”周禛不免生气,这么要紧的事不早说。
张大嫂说:“别怪孩子。你让那些江湖人分班下去转悠,你就是一句话,人家又不是你徒弟,不都是平意在张罗?都说尽了好话,可是没少费心。”
周禛心里一亮。指派这些江湖人还是困难,自己也不善操持,赶紧要把这个事交给黄岳。总算是来了个大才。
出门正碰到金伯年张啸天几个练功回来,招呼几位吃饭,单单把林峰拽到外面,问起这事。林峰苦笑道:“先生你这记性,几日前你就说向举人的大批东西马上就到,我跟平意就在说道此事,平意还问过你,说你一点不操心。”
周禛吸了口气,都忘了这茬了!说来也是太过信了向举人,他的事就不操心。向举人上次来时就言道已将物资备好,若是正阳观派人过去护送指不定会被盯梢,引起王爷这边注意,由他带人护送反而稳妥,不至有失。
清晨周禛就来叫黄岳商量事,碰巧白家兄妹也要找他,白愁飞一问林峰,得知都不是脱光了睡,就叫了妹子进来。白愁飞如此做,自然是另有图谋。
白愁慧这时一脸文静,先给黄岳换了肘部的膏药,然后按住一通推拿,从胳膊到脊背,直到头顶,黄岳受用得直叫好,连日的疲惫消了大半。白家世家医传,白愁慧从小闲不住,一双手灵巧娴熟,手艺不是盖的。
忙完了黄岳她就走去给金伯年按按,张啸天和于挽云知道这一按就时间比较久,都喊她来,要先舒服舒服。
金伯年前些日子水土不服闹了一场,就要多睡一会儿,吩咐黄岳先来说话。
周禛将这几日下山巡道的事讲了,黄岳道:“道长这个巡路与不巡差的不多,目下庄王爷未到,军士自然不能在道观附近动手,他就远远地断了线路,教咱们自乱了方寸。”
周禛点头,更担心向举人的事。外面就有人大喊周道长,出门一看,正是向举人的徒弟向冲,心里就是一紧。
向冲进来,气喘着叫道:“不好了,粮食被抢。”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喝。
歇了片刻,向冲又说:“还好只抢了三辆车子,后面一大半退了回去。”周禛刚才心都不跳了,猛一跳人都要晕,赶紧揉心口,看着向冲。你这么说话,心脏真受不了。
原来向举人回去就召集人手,将货运出。一半是七辆小车,另一半人挑肩扛,南大爷也派来了大护院洪一威等数人帮忙。路上十分小心,人先探路,确认安全才得前行,探到中堰一处就感觉不对,又探一次也未发现有异,于是向举人要三辆车先行,由向冲与洪一威带一半好手护住。这一去果然有人埋伏,对方就问起货到何处,洪一威是经过场面的人,武艺又高,看对方二十来人也不多,直言是南大爷的人,要对方让路。
一时说僵就动了手,洪一威当场砍了两人,被人一拥而上围住,后面救应的也都是能打的汉子,却禁不得几杆长枪一冲,片刻倒了几个,这边向冲只砍了一个就被逼退,幸亏洪一威神勇,七八个人围不住他,被伤了一半,一时混战。这时就听旁边有人过来,一声中气充沛:“山野之地也有如此好手,俺唐龙来会会你!”
一个头戴铜爪疙瘩,身披银箍轻甲的军官模样人大步掠上,左右两个帮手看来也不一般,洪一威急忙喊走,一个人挡住。向冲几个人转过山坡,就听洪一威惨叫之声。好在对方没有赶来,算来对方死伤比这边还多,向举人胆子大,一面叫人撤退,一面带着几个再去查看,果然洪一威已死。
回家歇了两日,向举人决定再走小路。车子不要,数十人抬着挑着,直走到道观下面不远的蘑菇坡,又不敢走了,于是向冲一人翻山过来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