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马坡地势平坦,水泽充裕,地上满是绒绒的细草,周边高大的树木错落,山区难得有这样的好去处。下午时分,别处的人多在劳作,这里的街巷依然有不少闲人,有诗为证:松竹翠绿正掩映,碧瓦红墙雕梁栋,锦衣花马川流过,疑是春社庆越冬。
春香客栈里,一人头戴雷巾,身着长衫,进门就叫:“掌柜的,拿酒上菜!”
雷巾多为江湖武行人所佩戴,长衫都是文人商贾的装束,这种衣着的人多半就是那种风流贵客。风流客就是舍得吃,舍得喝,尽情玩的客人,自然也最受店家欢迎。
掌柜的望见他就满脸堆笑,殷勤地抹桌子倒茶,“六爷啊,你可来了!昨日你一夜未归,姑娘们都想坏了,月娘都问了有两遍。”
“放屁!”六爷笑了,“月娘病成那样,还一天两次跑来,找死么?”
“月娘真是提到六爷……六爷呀,吃点甚么?”掌柜年近六旬,比六爷年长不少,却不在意这种忤逆,只因六爷是风流客。
“斤半的鱼,只要鲤鱼鲫鱼,多加香菜葱花酱油,细细的烧透;斤半驴肉,牛肉也行,再来素菜两三样,酒要三碗。”六爷大咧咧一挥手。
“没得这种鱼了,有一斤的,也有大的,能切成鱼块,你看是两样都要,还是要一种?”掌柜仔细说着,服务真叫周到。
“大的不好吃,要小的就是。”六爷说着一挥手。
“好嘞。”掌柜的快步走向伙房,忽地又屁颠跑回来,趴到耳边说话,“有新鲜的姑娘,貌美与月娘齐肩,六爷待会儿不要?”
“再说新鲜的姑娘,六爷就把新鲜的内裤糊你脸上,让你尝尝鲜。”六爷怪眼一瞪。老家伙你都糊弄我七八次了,还干这个?掌柜的正心里打鼓,猛听后面“咣啷”一声响,当即跳起来,然后就不能动了。小心脏跳不动了!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邻桌有两位客人正在吃饭,被六爷瞪眼吓了一跳,手里刀没拿住,掉到地上。
都怪六爷长的怪!细长的面部偏偏有了双浓密的剑眉,剑眉下面还有一双“剑眼”,剑眼就是跟剑眉一样的倒八字形状,看上去极不一般,活活的城隍庙里的城隍。一双剑眉瞪起来就够吓人,再加上这么一双眼睛谁受得了?幸亏掌柜的跟他熟,不然性命堪忧。
其实六爷还有一怪,就是下巴上戴了一个布罩,就像把口罩拉下来那样。只是那年代可没有口罩,因此让人觉得忒恶怪!
六爷见状不慌不忙,抱住掌柜的就在人中穴一按,掌柜的立刻欢腾起来。
要说掌柜的那叫敬业!掌柜身子刚好,立刻附耳说道:“真不糊你,这姑娘比月娘别有一番韵味,她不是一般人。昨夜邓家青楼被中原大侠抄了,里面有两个丫鬟大清早逃到这里,说要去山外的老家,只是没有盘缠。人家也是可怜,又不能久住,万一邓家知道了就麻烦。挨般的客人哪里出得起价钱?只要找六爷接济。”
“两个都来,不要谈银子。”六爷一声笑,两眼贼亮地看着掌柜的。
“这个……另一个已经被袁三爷领去,他肯出四两银子,好的俺可没让他见,给你留着呢。”
这话说的真诚,六爷不由不信,赶紧小声跟掌柜的耳语。掌柜的听了不住点头,小跑着安排烧菜去了。
酒足饭饱,六爷回到了房里,立刻好一阵女人的叫声。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女人已经瘫作一团,六爷却并不满足,身上难受。此时天色已暗,他抓紧换了副行头,轻轻推开窗子,一窜而下,毫无声响,都不走大门,起身掠过丈高围墙,如烟逝去。
鸟儿刚刚睁开眼睛,唧咋咋才叫了几声,正阳观就来了人,砸的山门“嘭嘭”直响。
这天是平山值日,闻声跑去开了山门。平山是向家子弟,随向举人运粮到此,刚被周禛收为弟子,属于外门弟子,只是日常照料打杂,并不修习道术。
拉开门栓,大门忽一声就开了,平山箭步后退,一扇门带着风自额前掠过,把人惊出一身冷汗!真要感谢张啸天。这两天张啸天教他们练武,只教了桩步,因此脚步快捷,不然就要出事。
几条大汉争相涌入,里面有两个身穿孝衣,从头到脚一身白。平山一皱眉:师父真是多才多艺,还要接这种生意?
这些人直接往里闯,平山急忙一拦,拱手道:“诸位客人,今日英雄大会召开,师父吩咐只接待远方来的江湖客人,本地的朋友过几日再来,不然就等到申时以后,再请相见。超度亡灵这种事还是另请他人吧?”
“度你娘!”一个白衣人抬腿一脚,平山用手挡了,还是被踢个跟斗。
平山恼火,可是爬起来与白衣人四目相对,顿时傻了。
这个人神色里甚是怨毒,眼光都能杀人!并且这个人他认识。“你是……邓二爷?”
平山又害怕又想不通。怎么金伯年把他杀的跑了,敢回家是不错,这会儿都敢来观里了?
真是邓二爷。邓二爷还想揍他,一看不是平林平意,不由就消了火,皱眉道:“滚回去,让周禛老东西过来!”
“胡说八道。”平山还真是斗胆。
“找死!”大教头刘一剑上来,伸手就抓。
“住手。”随着一个声音,刘一剑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三朵花,三朵硕大饱满的银花,一闪而没。
一枪三花,如此完美的枪花!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境界。白衣人后面传来几声叹息,这里面的内行高手不少。
来者正是银百花。今天的银百花穿了一身新衣,白衣青裤,一身短衣靠,专门为了武林会的装束,十分干练潇洒。平山有了依仗,不过并不想报这一脚之仇,上前说道:“邓二爷你回去吧?要是义侠知道你来,你就要丢了性命。”
善良的山里孩子,明知对方是恶人也要善意相劝。这句话反倒惹恼了人。
“王八蛋!”大教头一脚踢去。平山只觉着前胸被人一抓,身子向后倒,接着腹部挨了一击,这一刻简直如在梦中。
“邓二?”银百花抓着平山向后一扯,不然这一脚能要了平山的半条命!他目露杀机,看着大教头,大教头知道惹不起,急忙摇头,向后退。
“不是他,后面的才是。”平山忍痛叫道。
银百花这才找到了正主儿,盯着邓二道:“邓二狗贼,上来受死!”
“大胆!”,“找死!”随着叫声,三个人跃上前来,左面的手执一双判官笔,中间的手持钢刀,右面的长剑出鞘,扇子面将银百花围住。
“来者何人?包爷手下不死无名之将。”中间的人冷冷说道。
“银百花,你是何人?”银百花说着,提上一口气,做好了准备。对面的这种身受,显然来者不善,不是普通江湖人物。
“记住了,我叫包爷。”中间的人话到刀到,这一刀如风如啸。
“不要来。”银百花身形更快,速退两步。
昨日周禛刻意作了交待,说今日是吉庆之日,除非万不得已不要见血。刚才看到邓二他就忘了这茬,现在猛地想起,一心不想动手。
银百花已经是今非昔比,但是应变依然不足,天性使然。这种天性要害死人。
包爷看出来银百花有话要说,却丝毫不停,窜上来又是一刀。
银百花一截一扫,然而这一瞬间,左面的剑已经刺向他的手腕,银百花向右移步,银枪一抖封住来人的来势,但是不好了,右面使判官笔的那位已经攻到。
银百花疾退一步,还是迟了。如此配合奥妙,显然有蹊跷。银百花经验不足,看不出这是阵法,眼看就要吃亏,江湖实在是险恶!
右面的人如影附至,判官笔一戳肘弯,一戳肋下,银百花是长枪,就怕对手近身,眼看就要被点中穴道,“叮”的一声,一道银光与判官笔相交,手握判官笔的人拔身向后跃起,但是那道光纠缠着他,空中又是一响,另一只判官笔挡住了致命一击,身子下落之时,那道光又闪现在他的面前,要死人!
“咣”的一响,一条蛇形之物硬挡了这道光,居然发出金铁金铁交鸣之声。蛇形之物倏地收回,那道光也停下,张啸天收刀,鼓掌叫好:“能在我的东海三叠浪之下救出人来,鞭子不断,感情是大漠鞭王到了。”
“不错,”一名黑衣人上前两步,鼻子一哼,“张啸天,没想到你没死,武功还大有长进,当初不该有一念之仁,就该杀了你。”
那道光正是张啸天的刀光。眼前的事让他火冒三丈,迫不及待使出了本门绝技,不想这样都被人救了下来。“杀了我你能活到今天?”张啸天呵呵一笑,把头直摇,“你若是不念及我大哥与北侠的交情,能放过我么?”
黑衣人双目精光一射,手指指着张啸天道:“少拿魏仲山吓唬我。他北侠盟又奈我何?他们敢来到大漠,先死一半的人!”
“就凭你那个四不像的阵法?这是不把陈七哥放到眼里了?”张啸天说话不动声色。
“陈九思他也行?你也忒高看他了。”大漠鞭王鼻子一哼。
“怎么说你都不该这时出手,看不出这是三个打一个,而且用了江湖上失传的三才追魂阵?你如此作为,日后要遭罪了。”张啸天说话冰冷。
这话真不是恐吓。江湖上讲的就是生死有命,该死的不得活。包爷这三位手段这样卑鄙,日后消息一旦传开,他们三个在王爷的身边好说,大漠鞭王就没人罩着,在江湖上少不了麻烦。
大漠鞭王虽然张狂,听了这话也沉默不语。
后院里许多江湖人赶了过来,内中有人说话:“这位朋友好生孤傲。难道北侠盟都无人在你眼里了?”
说话的是金伯年,大漠鞭王并不认识,眼一翻道:“侠盟中除了何庸才还有何人?咦,你是何人?”
北方侠盟可谓当今江湖上最具声威的势力,居然有人不放到眼里,说孤傲已经是客气,说胆大包天都不为过。
北侠盟的首领就是大名鼎鼎的北侠魏仲山,不过就算魏仲山也只敢以头头自居,盟主他可不敢称,因为盟中有太多的高手,公认武功不在他之下的就有数位。陈九思与何庸才都是北侠盟中的人物,在江湖上名声极大,陈九思是盟中的智囊,何庸才是顶尖的高手。
金伯年拱手道:“在下不坏金刚金伯年,动问可是大漠鞭王博尔忽特?”
“久仰,”大漠鞭王睁大眼睛,也是一拱手,“能知道我的姓名,不简单。”
金伯年一皱眉。这说的是甚么话?冷笑道:“若是这话传到魏仲山耳中,只怕你以后难过。”
“想不到堂堂的义侠也是扯舌头的人。”大漠鞭王生性狂妄,这时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谁,收住了狂态。
江湖上的狂徒比比皆是,大漠鞭王也不怕这话传出去,可要是金伯年亲口说出来,那分量就不一样了。
“金某自然不是这种人,不过你今日所作所为我要说。再者,不要以为我会为你打掩护。”金伯年不相信他会对此无动于衷,盯着他看。
大漠鞭王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答应保护庄王爷的安全,自然也不能让这些护卫出事。”
“鞭王,何必与这些江湖人啰嗦?”随着一个充满霸气的声音,这边的人中间让出一条道,一位不寻常的人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