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伯年明白,周禛的话是意有所指的。
在跟蒙面人的打斗中,金伯年发现蒙面人不仅开了天目,并且用的非常熟。按说即便开了天目也是习惯用眼睛来看,离开了眼睛总会不习惯,动作上就不一样,而蒙面人给人的感觉是他已经习惯了闭着眼做事。陆玄通的剑法跟蒙面人很对路子,身材也像,尤其这个习惯更像。他长期勾搭人家妇女,特别擅长夜里办事,因此蒙面人是陆玄通几乎不用怀疑。
陆玄通练的是龙虎合欢大法一类的魔功,要时常通阴,以阴养阳,不然失去了动力,功夫要倒退。练魔功的人容易开通天目,还能调动出稀奇古怪的特异功能,能洞察对手甚至扰乱对手,这让金伯年有压力,就不认为自己这方面比陆玄通强。现在周禛这么说,他才悟到并非如此,周禛的神观功夫已经超越凡俗,是道家的通玄本领,自己经周禛打通了内窍,就已经不是武林人的境界,比陆玄通还要高一个层。
想到这里,金伯年不禁哑然失笑。自己简直迷了,搞的不分好歹,别人放个屁都是香的了?
他突然发现周禛真的厉害,那眼光真毒!
“道长果然不凡,晚辈想通了。”金伯年放声大笑,两眼中目光炯炯。
冷锋赞道:“是嘛,这才是俺们的义侠。”
“这就叫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周禛也是乐的呵呵的,面前的酒就随便端起一碗,“今日虽然折了几个兄弟,不过庄王损兵折将大败而回,还是可喜可贺。来呀,诸位干了这碗。”
人们就喜欢这样的话,顿时都欢腾起来。
周禛都没喝两口,金伯年把他的碗抓住,“道长,我可是刚刚将你的病治了个开头,你就这样糟蹋身子?”
大伙儿都瞪眼看着,这让周禛有些尴尬。自己一向都是给人看病,这次居然成了别人的病人,要听人家管束。他赔着笑说:“去年我还陪了你们三四碗,那酒可比这个劲大,这次就两碗吧?”
“不行,”平意从外面端菜进来,过来一把抢过周禛的酒碗,“让你沾沾酒味就不错了。”
端起碗来,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只剩下一点酒,将碗放到周禛面前。
“你这个不孝之徒,有你这么做事的吗?”周禛嚷着回头,平意早走远了。
人的年纪大了就不知不觉喜欢喝酒,连神仙都是如此,周禛当然不能例外。
“行吧,就让你再饮一碗,明天我再帮你治治就差不多了。”金伯年的口气,俨然在宽容一个不听话的病人。
“你也不用麻烦了,晚上我让平意抓副药,喝两天就没事了。”周禛说话间看到向举人的目光,顿时又是很不好意思,“忘了说了,今日贫道压不住火,跟庄王扯些有的没的,结果反倒放跑了他,实在是放虎归山,大大的不应该。”
向举人转过头去,不看他了。老道你该说的不说,惹俺生气不是?
周禛这才说到点上:“咱们跟庄王之间必有一场恶战。身在……是非之中,我已经无能为力,以后就听向举人跟黄英雄来安排指挥,二位担起这份重任。”
他这是真着急,连贫道俩字都省了。
“你现在才说这话?”向举人鼻子一哼,不屑地摇着头,“早就应该有个编制了。”
黄岳一震,这话说的忒对了!就今天群雄一团乱麻的样子,要是遇到强敌那就会一片片地死人!
黄岳早就指挥过上千人的大战,当时人手整齐,不乏各地的领袖人物,很容易分配队伍,可是今天这些人就真不好编排。群雄来自五湖四海,平日里自在惯了,你把他们当军士一样训练他们受不了,尤其这些人里就没有一方大豪,冷锋银百花都是独来独往的单干户,不合适作指挥,江湖人的心里是拳大为王,总不能都由金伯年张啸天来指挥吧?
“那就请向大哥来组织一下队伍,如何?”黄岳脸上堆着笑。
“这个舍我其谁?陕西巡捕已经来了,这些唇枪舌战的事本举人可不管,人手这里本举人就多操操心。”向举人爽快答应了。
黄岳心里高兴,烫手的红薯终于出去了。
不过他可不放心向举人,问着:“向大哥想必是熟读兵书,通晓战阵之人了?”
“本举人熟读兵书没错,只是一没有打过仗,二没有高人指点,不敢说懂得战阵。”向举人说这话脸不变色心不跳。这脸皮有点厚。
金伯年心里不满,一看黄岳居然在点头,他也就不说话了。
黄岳看得开。其实这么短的时间,只要群雄能听从指挥,适当训练就够了,阵法并不重要,只用到几个简单的阵型。关键是训练得法,这些人武功都高,只要训练方法正确,战斗力就会一天一个样,很快就成为一支可怕的队伍。
“不过嘛,俺也是训练过御林军的人。天下战法不过八个字,听从指挥,进退有度,唯此而已。”向举人嘿嘿一笑。
金伯年说:“二弟是懂得阵战之人,让他负责训练阵法。”
向举人皮笑肉不笑地瞅着黄岳,抱拳道:“俺听说精通阵法之人必须通晓奇门之术,知奇门之术者必知易,如此黄老弟何止是文武双全?简直是文武双奇。佩服佩服。”
群雄听的都愣了,大伙儿面面相觑。黄二哥这么厉害了?
黄岳看出来了,向举人这是在玩战术。顿时心思一转,谦虚道:“我这个武诸葛之名只是江湖朋友的抬爱,哪有那等经天纬地之才?向大哥说笑了。不过比起大诸葛来,小弟有一样不输于他。”
立刻有人说了:“那是,老诸葛一家子都打不过你。”
有人也跟着凑热闹,拿黄岳取笑。
黄岳脸皮甚厚,笑着道:“诸葛亮虽然舌战群儒,骂死王朗,不过是沾了刘备的光,刘皇叔是汉室宗亲。说到三寸舌的功夫小弟也不遑多让,陕西捕头就交给我了。”
向举人真是在用计,这招叫做反客为主。孙子兵法曰: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开头看他啥也不行,黄岳一不小心就说漏了,然后自己下不来台。黄岳只好来一个金蝉脱壳,将话题转移到舌头上。
“陕西捕头要怎样应付?愿闻黄老弟的妙招。”向举人一脸求知的欲望。
“这个还要向大哥指点,一个字就够了。”黄岳一脸的坏笑。
林峰都看不下去了,这不是欺负人么?
“二哥你这就不像话了,你要人家指点,还有指点一个字的?”
向举人说道:“老弟你附耳过来。”
向举人在黄岳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个字,俩人都笑。
向举人这时十分严肃,说:“陷阵军指挥使高玄至今还在襄阳,不过那里的军营中可没多少军士,陷阵军大部队都在这里。这些陷阵军都归新来的岳同指挥,黄老弟怎么看这个岳同?”
“在岳同的眼里,我等与鞑靼兵并无不同。”黄岳不仅不忧,反而笑了。
“你这样说,俺就放心了。”向举人又冲他一拱手。这明显不是刁难,而是真的。
金伯年对他俩有意见,摇头道:“岳同虽然是个军人,毕竟十分热血,是个好朋友。”
黄岳拍了拍旁边于挽云的肩膀,“老五,有你说的了。”
他知道于挽云喜欢讲理,现在正是讲理的时候。
“慈不经商,义不掌兵,大哥知道的。”于挽云吭吭唧唧,脸都憋红了,“鲜血染红红顶戴,大哥也是知道……”
金伯年直皱眉,“兄弟你到底说啥?”
于挽云对大哥有着特殊的感情。于挽云的母亲因为生他难产得了月子病,熬了两年多去世了,家里人因他克死了母亲不喜欢他,连那些仆人都远离他。父亲是做官的,公务繁忙,回到家里都是小娘伺候着,哪有心思管他?七岁那年,翁嗣同将他收为弟子,带到山里教武功。翁嗣同绰号入云鹤,是一位武林名家,跟金伯年的师父是结义兄弟,金伯年奉师命请入云鹤聚会,这样认识了于挽云,当时于挽云就像个小叫花子。
翁嗣同一辈子没结过婚,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到老了收个小徒弟,可哪里知道照顾人?于挽云又是富贵人家,以前洗澡都是佣人给烧水,连厨房都没去过,这俩人住一起那叫个热闹。金伯年带着俩人,简直就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那种情况。路上他给于挽云买了一身新衣服,把他打扮的像个小公子,回到师门又教他烧水洗澡,炒菜做饭,于挽云是那种秀雅的孩子,天生喜欢干净,这一来才算有了自己的生活,从心里将金伯年当做父母一样看待。
“我来说,”黄岳简直哭笑不得,这个小弟弟真是,不该他说话的时候他伶牙俐齿的,该他说话的时候他就不会说了,“大哥,有的话你就是不乐意听,现在能不能听?”
“我与你还有甚么不能说的么?”金伯年感到奇怪。
黄岳娓娓道来:“岳同因为夜宿尼姑庵被人禀奏,朝中颇有微词,因此迟迟得不到升迁,以至于破罐子破摔,时不时地外出掳掠女子以供排忧消遣。正是若要无人知除非己莫为,一次在津水渡口他被人认出,为此杀光了渡口数十名守卫军士,事后事情发了,他被拿下治罪,是庄王救了他。”
“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金伯年有些疑惑。既然黄岳知道,他就应该知道,相对而言他的消息更为灵通。
黄岳笑了,“好早有人说他跟尼姑有染,你是大发脾气,后来都知道你与他是好朋友,谁还敢跟你道来?”
“岳同年纪说大不大,又熟知北地一带,与鞑靼作战战功不小,如能在庄王手下安安稳稳,日后一旦朝廷要用到人,指不定就将他召回,那时他不仅官复原职,怕是还要加官进爵,反之,若是庄王对他不满,他这一辈子就再无出头之日,因此他对庄王那是忠心不二,还会对哥哥讲义气么?”
“一个人只要出卖一次良心,那就不容易讲良心了。”周禛一声冷笑,他素来说话一针见血。
“兄弟自负文韬武略,只是这次的是岳同,就算我与向大哥二人合力也未必是他的对手。”黄岳说罢,居然叹了口气。
“此人堪称我大明名将,的确难以对付,不过就像五弟说的那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要打,谁怕谁来?”向举人此时颇有豪气。
黄岳站起来,举碗大叫:“各位兄弟,黄河五霸虽有十万贼寇,乌合之众不足为虑,若今日斗得过庄王,我等将名留青史,不枉此生,请满饮此杯!”
群雄被他鼓动,都欢声大叫,情绪一下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