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静室方向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黄岳这时没睡,刚坐起身来,一件东西透过窗纸打进屋里,墙上一弹落在地下。
这情形不像是发暗器。黄岳翻身下床,本想拍醒林峰,转念改了主意,来到金伯年床头轻轻招呼一声,然后去桌上点亮了油灯。
“有人走了。”金伯年睡得很浅,闻声立刻醒了,查到外面的人正在离开。
黄岳从地上拿起一段树枝,手一摸拿出一个纸条,打开在油灯下一照,上面只有六个字:金伯年,东门外。连落款都没留。
金伯年和黄岳穿好了衣服,来到屋外。
天地万物无不源于阴阳二气,天清地浊阴阳相交,这样就产生了人鬼灵,人的阳气是阳中之阴,鬼的阴气是阴中之阳,在大罗金仙眼里人和鬼还是有些相似。金伯年的神观功夫已经不一般,夜间的时候能看到地上有黑气萦绕流动,这时就看不到了。他看向静室,里面的灯黑了。
黄岳想起来了,“刚才静室有人声,怕是出了事。”
静室的门虚掩着,二人推门进来,看到里面值班的人依然是坐姿,上身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黄岳过去点亮油灯,只见桌上的一件铜制法器已经倒下,其余摆设完好。
金伯年过去一试鼻息,放心说:“只是点了穴。”
说罢将人的身子搬起,黄岳顺手在左胸一拍,没想到他张嘴吐出一口血来,立刻又昏了过去。
“摸女人了。”黄岳一声坏笑。真是倒霉,连解穴都失败。
说着抱起膀子看戏,下面就是大哥擦屁股了。
“这人不是平林也不是平意?”金伯年看这人相貌不对,觉着奇怪。
“是向家的子弟,道长新收的小徒弟。平林平意事多,忙不过来。”黄岳说。
金伯年二话不说,伸手在小徒弟的背后贴住督脉,片刻后点了点头,在他的阳关穴上用力一按,小徒弟立刻咳了几声,慢慢清醒过来。
“搞甚么名堂?这是逆脉的手法,都多少年没人这么用了。”金伯年说着,用手在人的身上做了一个手势,黄岳一看就明白了。
“这招坑人,老三来了也要忙活一阵。”金伯年觉着有趣。这手法古怪,都能想象出点穴之人当时是那种调皮捣蛋的模样。
黄岳笑道:“本来想叫老四一起,他最闲。”
“那就要了半条小命。”金伯年打趣。要是林峰来了,就他那个急脾气,必定在人身上一通戳戳点点,搞不好就弄出个半身不遂。
小徒弟悠悠醒来,看清了人就急着说话,金伯年马上制止,要他先在这里安心休息,自己去叫周道长过来。
出了房门,金伯年道:“是再世越女。”
“你去找周道长,我先去会会她。”黄岳一副命令的语气。
金伯年二话不说,直接奔向周禛的房间。心说二弟真懂人心,都知道我怕她。
其实金伯年对再世越女还是有些心动。再世越女的相貌非常正点,生的目若星辰,唇如花瓣,用倾城之色来形容尤似不足,而且她的青春之色似乎与生俱来,总是满面荣光,令人不可逼视。不说群雄对她仰慕,金伯年看到她也不免心里直跳。
女人三十一朵花,许多这个岁数的女人青春未退,又有成熟的风韵,绝对是女人一生中的黄金期。她们经历了爱的洗脱,活的明白了,舍得在男人展示自己,又会对付男人,再世越女就是此中高手。但是再世越女做事乖张,头一次见面就伤了白愁慧,二次金伯年找她说话,中间说了句对不住,其实只是个客套话,就被她抓住一通说教,好像真的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一场谈话变成了向她赔罪,弄得金伯年灰头土脸,心里就服气伺候不起。
此时天空如墨,黄岳只能挪着步子走路。伸出五个指头,果然一个都看不见,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耳边是沙沙的风吹树叶的声音,他感到前面有人,果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你姗姗来迟,该当何罪?”
是再世越女的声音没错。不过这话说的,至于这么亲热啊?
“越女许久不见了,这么晚了,可有要事?”黄岳说话不冷不热。
“是你?”越女显然有些失望,过了一会才悠悠开口,“黄二哥前来,是要说点甚么?”
话中语气友善,黄岳觉得不对。再世越女一直对上次丢面子的事耿耿于心,又仗着现在得罪不起她,不发脾气也要带着情绪才对。
难道她对大哥用了真情?有一种情感叫爱屋及乌。
既然她有这种感情,说来还是有救。黄岳好声说道:“吴女侠,这数日朋友们不见你来相会,时常有人问起,女侠不会还在生气吧?”
“看不出来,原来黄二哥也是儿女情长。”再世越女娇声一笑。
黄岳分辨说:“这可不是儿女情长。都是江湖朋友,总要有些情谊。”
“黄二哥眉清目秀,又这么江湖情谊,难怪遭人喜爱。”再世越女话里有话。
“谁人喜爱我了?”黄岳不解。
“男人都喜爱你呢,看这胸口都被抓烂了。”再世越女笑的呵呵的,身子上下直颤。
黄岳并不觉得尴尬,问:“你对这件事也知道的清楚,难不成当时去了道观?”
再世越女小鼻子一哼,“去了又能怎样?你们兄弟如狼似虎,用的着我来相帮?”
这话真像是身临其境。黄岳笑道:“以吴女侠的性情,当时就不觉得技痒?”
这个试探有点明显。黄岳很想知道再世越女当时在不在场。
“我就是作壁上观了。我一个女流之辈,与你们这些名声赫赫的江湖大侠混在一起不配。”再世越女来了脾气。
黄岳道:“你就不想一想?若是让庄王拿到了正阳观,任凭这里如何灵秀,也要毁在他的手里。”
“你们哪个得了都一样,是我的才要,我可没想沾谁的便宜。”再世越女不屑地说。
纵然再世越女品行不端,黄岳还是承认她的骨气。正因为如此,他想她的这句话不会假,看来她跟庄王也并没有瓜葛。
黄岳决定跟她交心谈谈,直言不讳道:“有件事我不明白,难道一个掌门就如此重要?你就不想逍遥自在,少问俗事?争王争霸并非侠义人所为,这种人不过是为一己之私,要人去做自己的奴才,难道你也是如此野心?”
顿了一下又道:“不是为了庄王,我大哥才不会当劳什子掌门,我们四个更是如此,天下之大都还没有耍够。若是以后这里太平了,我与大哥就都不得做观主,让别人操这个闲心去。”
一阵哈哈哈的狂笑,又猛地戛然而止,再世越女斥道:“我生平见不得人说这等话。只问你一句,金伯年还来不来?”
正阳观这样的修练宝地,说不想据为己有纯属胡扯。况且这么一场实力悬殊的厮杀,若说只是为了江湖朋友出头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明朝时候的人,依然保留了春秋以来的壮怀激烈,他们认的是民间理,做的是良心事,往往不肯逆来顺受,不计危险得失,金伯年黄岳都有这种品行,虽然他们大开杀戒,实际上却是被动的一方,被逼无奈来捍卫江湖道的底线。在当今看来,人家王爷势力强大,花钱买个道观合情合理,周禛这样抗拒实在过分,但是在那时的人眼里,这种占据道观的做法就是大逆不道,就是江湖人的耻辱。这里面并无利益成分。
不过再世越女并不是江湖道中之人,道不同,就算黄岳是神仙也不能打动她。
“在这里。”黄岳已经无话可讲,正在尴尬,一个的声音从黄岳身后不远传来。
说话间空中乌云已经散了一些,再世越女和黄岳都看到了金伯年,再世越女笑道:“金兄果然是个信人。”
黄岳都愣了,难不成是你俩约好了?
再世越女小时候十分泼辣,家里把她当小子养,因此上了几年私塾,说来也有些墨水,只是她一向我行我素,想说啥就说啥,可不管别人听了怎么想。
金伯年也被她搞的发蒙,问:“这么晚了,越女……小姐难道有事相商?”
上次金伯年给再世越女道歉时,再世越女就跟他约定,以后她喊他大哥,他喊她小姐,连姓都不要叫。
再世越女这种人,换了男的就是个典型的二货。
她十分豪爽道:“今日我从山下弄了两坛子好酒,正好请大哥过来一叙。”
金伯年一皱眉。喝酒倒是无妨,就是影响不好,又是孤男寡女,又是在个大半夜。
黄岳说:“大哥还要教四弟功夫,喝酒的事,就明日不迟。”
说了就后悔了。
再世越女哈哈一笑,“久闻大哥颇有豪气,难道这点小事也不敢么?”
江湖人最重面子,虽然男女有别,但这种世俗之礼在江湖儿女面前并不看重,黄岳只好劝道:“大哥上次受了伤,只怕受不得熬夜喝酒。”
刚才说错了话,这时候再说就不硬气了。
再世越女轻轻一哼,笑着道:“大哥是伤了心还是伤了肝,不是伤了肾就好。”
金伯年受不了这个,慨然说道:“小姐这样盛情,那就叨扰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