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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子房三面环山,风波不起,细细的一条小路通来,只闻得远处小溪中水声涓涓,宛如夜半情人的喃喃,更增添了几分幽静之意。

来到房间,再世越女端上一盘酱香鹿肉,一盘红烧狍子,一盘干笋,一盘酸香椿,四样菜四个大盘,看着也是丰盛。接着搬出一坛酒放到自己面前,再要搬酒时金伯年就止住她,说已经够了。

坛子足有腰粗,做工较为粗糙,十分结实厚重,是寻常人家长期封存物品的容器,面上斑驳遍布,一望而知里面的是陈年老酒。一坛酒就有三十斤,还是没开封的陈年原汁,七八个人要喝完都难。金伯年心里打鼓,难道再世越女真要一醉方休,就不怕出个事?

再世越女浅露笑意,款款说道:“今日恰逢小妹生辰,在此并无至交的朋友,只请大哥过来欢愉一刻。”

话里又是敏感词,任是金伯年久经场面,也是老脸一红。

再世越女就是要看他这样,问道:“大哥听不惯这话,莫非一心要仰头明月,寄情千里?”

金伯年曾有一妻一女,八年前被仇家所杀,此后对于提亲一概拒绝,也因此有人猜测他是心有所属。

“哪有此事?”金伯年道。

再世越女开心起来,眼中秋波荡漾说:“此间林深幽静,秋风入梦,你我把酒赏夜,金风玉露相逢,岂不快哉?”

金伯年几乎被她吓了一跳。真没想到再世越女还是个才女,真让人刮目相看,尤其是不俗,一个女人这么敢说话!

他都没敢接茬,动手将桌上的坛子轻轻拍了几下,开盖倒酒。酒质粘稠挂碗,酒色橙里泛红,果然是上好的佳酿。

金伯年一声贺喜,问道:“小姐佳辰,金某还不知道芳龄几何?”

“芳龄二八,正值佳人。”再世越女眨眨眼,调皮地歪着脑袋。

连番如此,金伯年心脏有点受不了,愣愣地看着再世越女。也没你这么胆大的,连瞎话都敢说?

再世越女开心笑道:“真是笨蛋,谁家规定了说二八就一定是十六,就不能是二十八么?”

金伯年有点晕了。再世越女开始说他:“你这样混在一起不是要偷奸耍滑?也不知道你喝了多少。”

“你一碗我一碗,怎么耍滑?照顾你是女人,那就这样,你喝一半我喝一碗。”金伯年不敢纠缠,让了一步。

“不要你让。我以前都不是这样,一人一坛子喝。”再世越女气势逼人。

“喝酒不是拼斗,不然这等好酒当药喝了,岂不糟蹋?”金伯年不以为然。

再世越女一碗酒下肚,纵然她喝惯了烈酒,也是皱眉,金伯年道:“这酒不是这么喝的,要兑水才成。”

再世越女起身看看屋里,灶台上一口大锅也忒大了点,水壶面盆一样没有,她平素不开火,喝的是生水,这可咋办?

金伯年一指台子上的洗脸盆,“就用这个了。”

再世越女看了脸红,轻声道:“这是洗脚的盆子。”

“哪里讲究了许多?”金伯年满不在乎,寻思这里没有热水,支使着说,“这酒用冷水化不开,你去旁边找那三位仙姑,要一壶水烧开的,她们还没有睡。”

不多久的时间,再世越女果然拎了一壶热水来,打趣道:“大哥真知道女人。”

热水掺酒果然味道很好。女儿酒不仅是用粮食酿造,还加了本地的拐枣,原汁免不了酸涩,然而热水勾兑后就解了,将酸涩化在酒里,更添了醇香,酒味就很可口。说来古时候的酒大多有这种情况,喝酒时经常将酒热了再喝,俗称烫酒。

再世越女赞道:“大哥真是知道享受。”

她日常待人冷若冰霜,此时就大不一样,说话十分动听了。

俩人随意聊天,金伯年见闻广博,天南地北一通讲来,都是江湖趣事。再世越女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一脸傻傻甜甜的笑意。

她自小就刁蛮任性,父母说话当成了耳旁风,没多少亲情,十四岁被逼嫁人,对父母反倒颇有怨气。亲夫对她固然好,可她只是为了半部剑谱。她这辈子离不开一个斗字,虽然也有几个朋友,有一群伴当,但只是他们需要她,她也需要他们。自然这期间有许多人对她有感情,她也只是逢场作戏,不过也曾弄假成真,令她深以为耻,堂堂的再世越女居然被人征服!因此那人就成了她剑下之鬼,但是金伯年就不一样了。

第一眼看到金伯年的时候她就非常嫉妒,然后被羞辱,同以往相似,她要报这个仇,只是又不得不佩服金伯年的武功,打不过人家,这个仇如何去报?上次跟金伯年谈话,她发了好一通火,金伯年赔了半天礼,这下连报仇都拉不下脸来,一时间觉得嫉妒和报复已经不重要,只是对他不能割舍,甚至于不死不休!她要征服他。既然不能武力征服,就要像一个男人对女人那样去征服他,要他拜倒在她的面前。她有自信,因为她的能力,她的剑能够一剑穿心,她的人比剑更优秀。

现在她就在了解金伯年,实施她的计划。她发现金伯年为人处事十分有趣,他对人有一种“过日子”的感情,这种感情自然而然,就好像多年的老主顾,那种不用说话,你掏银子他打酒给你,始终分量不差的默契,这令她新鲜,更令她找到了金伯年的弱点,令她有了信心。

“你这样一言不发,我讲的口干舌燥也是无趣。”金伯年讲了半天,被她看的不自在了。

“那就谈江湖,你与周道长到底有何渊源?”再世越女回过神来。

金伯年道:“去年我与二弟来这里给周道长送来道观观志,见了周道长后一见倾心,就此相识,不过也只呆了几日。”

“你们之间就是这样简单?”再世越女皱起小鼻子,“就这样你就帮他对抗庄王爷?”

她依然怀疑金伯年跑这一趟就是看上了道观,可这话说不出口。

“没看到他被庄王逼得活不下去了么?”金伯年眉毛一挑。

神色中完全没有异念,再世越女有点信了。心道金伯年真的就为了来帮一个牛鼻子老道?

她真心没把周禛当回事,轻声笑道:“人家拔根毛都比周道长腰粗,是周道长自不量力,你又何必掺和?”

金伯年愣愣地看着再世越女,拧眉道:“就是锄强扶弱。他有能耐,去峨眉山少林寺闹去,欺负一个孤寡道长算什么本事?这事我管定了。”

真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再世越女会不懂。

“你就是要锄强扶弱?”再世越女再问。

心说锄强扶弱你也要看看对面是谁。当今除了皇上,还有谁比庄王更惹不起?人家有天下最强的军队!难不成你就是一头牛,见谁就跟谁顶,这还不是个憨子?

金伯年这次摇头,道:“我与周道长一见如故,为的是缘,又何必管他王爷不王爷?”

说穿了,金伯年这么做就是江湖义气。义气二字早在他的心中至高无上,他可不管这么多。

“难道你就不想当这个观主?”再世越女终于说出了要说的话。

对她而言,义气俩字就是一时冲动,冲动得了一时,不能一直冲动下去。

“我还怕当这个观主。不是我夸口,以我的江湖声望来这里争抢观主说是稳当,实际上欺负了这些江湖朋友,人家不容易有个机会,我却来挡了人家的道。”金伯年心里过意不去,撇了撇嘴巴,“不过唯今之际,不当也要当,纵然这次杀了庄王,总不能灭了襄阳王府,日后就是后患无穷,我不做又有谁来?”

再世越女知道他了,这个人不仅冲动,尤其是倔强,比牛都犟呢。细细一想这样也好,等我把他迷到了,他也会如此认死理,一直冲动下去,打他都不会跑。

再世越女禁不住笑意盈盈,撒娇道:“大哥,你一说锄强扶弱,一说为了缘,小妹听不懂。”

其实只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金伯年苦笑,这个女人看着如此聪明,也真够笨的。于是细细讲道:“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是遇到了要管,终究还是那句话,卖命卖给识货的,不过像庄王这种势大,便是识货的也是不够,不是与周道长至交,我兄弟又何必来趟这趟浑水?”

“你也忒不把庄王放在心上,你们五个人就这么来了,就指望你一口金刀无人能敌?”再世越女都替他着急。

去年金伯年黄岳来的时候,周禛看起来就是四旬的年纪,如今却是白发苍苍,一副老年人的样子。这一年的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就连黄岳江澄这种大智之才也无法判定局面,更不要说控制局面,就说黄岳金伯年这一块,为了一个岳老三,虽然调动了数行省的能人异士,布下了天罗地网,还是花费了整整半年时光,早知如此哪里会去管岳老三这个漏网之鱼?

这两天黄岳就分析过,说事到如今反而亏了,让庄王得了便宜,原因就是岳老三这颗棋子起了神效!岳老三数次透网而出,已经查到有人接应,只是对方手段高明,并没有抓到人,很可能幕后之人就是庄王。虽然在青石堰灭了庄王的兵力,实际上庄王依然布好了兵力,自己兄弟已经陷入重围。

想到这里,金伯年心情有些沉重,轻叹一声,“这话一时半会讲不清。”

再世越女噘嘴道:“大哥,怎么讲不清?”

金伯年只是笑笑,不再说话。心中自有分寸,别的事能说,这件事不要说再世越女,就连群雄都不能说。

“你嫌弃我?”再世越女可怜楚楚的样子,双手抓住金伯年的手。

她受不了别人冷眼。十四嫁人,当时就有被父母抛弃的感觉,成了心中的一块伤。正经人家都是姑娘十六岁了才出嫁,她家里就巴不得将她嫁出去,小小年纪就成了人家的婆娘,想着都觉丢人。

“没有。”金伯年看她说的不像样了。幸亏这里没有别人,不然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

他往回抽手,但是被再世越女牢牢抓住。再世越女凶巴巴的样子:“你就是了!”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细腻如同玉葱,金伯年心中直跳,一时间舍不得用强,又无话可说。再世越女心中得意,作势撒娇道:“我要喝。你不说话就喂我,我的手不得闲。”

金伯年从来没有这么为难。若是这样纠缠下去,指不定要跟她做成了夫妻,那周道长和兄弟们都不会答应,再世越女也不是个合适的妻子,但是也得罪不得,把她逼到庄王那里就添了一个大患,这到底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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