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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愈密,浸染山林,青苔疯长,绿意盎然。

唯天暗不语,百鸟止鸣,群兽归穴,空气压抑如凝结。

黑熊已悄然回返山下山洞。一路小心在意,以免留下痕迹。

灵智渐长,愈明世情。他已知道,梅川一等人其实是人中异类。寻常人类很是弱小,若是孩童,只怕都经不起它指头一戳。

但纵然如此,他仍是十分惧怕人类。

好在这数日,再无人上到潭边,紧绷心弦稍得缓解。而后它悄悄掩到村边山头观望,又发现两人都住在孙家,却不知何日才会离开。

雨水愈多,山洪日复一日的冲进小村河流,水位日渐上涨,但始终没有漫出河堤。雨水太多,村民们已经很少外出。

黑熊便不时趁着雨水到村旁窥探。孙家自然不敢去,大多时候是绕到村尾,或那房屋较少之处,小心隐藏踪迹。村里人口本就不多,一出现了生面孔,必然会被察觉,只怕暴露了真正身份,惹来滔天大祸。

一来二去,它对人类生活更为了解,也渐渐听懂人语。艰深话语虽难以尽解其意,但大致的意思,也能猜个大致。

它仍会回到潭边打坐静修,只是相较以前多了些心眼。

这日早晨一反常态,竟是难得的晴好天气。黑熊往溪边捕鱼饱腹一顿,将要折返,天色却骤然大变。未曾走出多远,乌云已遮天蔽日,白昼如突然换了黑夜。

云层越叠越厚,黑沉沉的压在山林上空,彷如时刻都将崩落林间。

最终,一道惊雷将乌云炸裂,黑云翻滚膨胀,雨水如天河倒悬,倾盆而下,疯狂砸向地面。

黑熊加快脚步,地面湿滑,但对它没有丝毫影响。

孙家里,武问天四人面色凝重。

李铮道:“如此情形,莫不是要下来了?”

武问天摇摇头道:“符箓未松,应该不会。”

公孙奉道:“一有异动,我就立即往河边布阵!”

孔理道:“我也已经做好准备。”

武问天点点头道:“大家小心行事,可别出了差错。”

三人点头称是。

从水潭折返后,武问天也与公孙奉、孔理细说了蛟龙之事,二人亦是又惊又喜。四人彻夜长谈,做了不少谋划。其后数日,延小河流向仔细查探,将沿途水文了解得清清楚楚,如何设卡,如何应局,都已有准备。

只待蛟龙下山,毕其功于一役。

暴雨如注,山洪猛涨,气势汹汹卷往山下。山野之间,难觅活物踪迹。

一道身影在山林中发足狂奔,竟是个身背药篓的瘦弱中年男子。他身上蓑衣破烂不堪,将将挡得些雨水,头上得草帽遮挡,才勉强能够雨中视物。山道愈加泥泞湿滑,他仍完全不顾安危,快步赶路,脸色甚是着急。

他一早起来,见天气难得大好,就冒着禁令偷偷上山采药。好在天可怜见,真让他找到了那一味草药,可谓是欣喜若狂。谁知风云难测,暴雨突至,他虽然带了蓑衣草帽,也是难以抵挡。待到雨势更大,山林之中将愈加危险,断然不能停留,只能拼命赶回。

而要回村,需得跨过那条小溪。再过片刻,山洪定然隔绝归路,他又如何能不着急?

纵然慌张,他双手仍是紧把药篓肩带,期间摔了几次,也仍是不愿丢弃。

寻思着山洪即将到来,他几乎心如死灰。

好不容易要到溪旁,他不知哪来的气力,加快脚步直直奔了数百米,赶到了溪边石滩。见小溪溪水虽已宽涨,但洪峰未至,应该勉强仍能涉过。他心下大喜,小心踏入水中,凭着依稀印象,慢慢的往对岸稳步而去。

然而渡至中流,上游已传来轰隆闷响,山洪就要卷到。他心下大急,不由乱了心神,右脚一滑,竟差点跌倒水中,好在反应尚快,勉强稳住了身形,但脚踝已然崴伤。钻心之痛,反倒是让他心神稍定,奋起力气,又复前行。

谁知山洪来势迅猛,竟大超预料。离对岸尚有十数米,水已经漫到腰部,水流越发湍急,冲得他脚步踉跄。他抬头往上游看,却见山洪终于冲过缓处,从那类似小断崖一般的高处跌落,劈头盖脸的砸落下来。

如此威势,又如何抵挡?他脸色惨白,再也挪不动脚步,只手里仍是紧紧抱着那个药篓。洪浪狠狠拍到他身上,立时将他拍倒。一块山石砸到小腿胫骨处,一阵钻心剧痛,疼得他眼冒金星。

他一手拼命抓着药篓,另一手胡乱扑抓,只想抓到个什么东西,或可有一线生机。然而七荤八素中,本就视物模糊,又满脸泥沙污水,更是视物不清,况且深处洪水之中,离那岸边又远,又哪里能抓到什么救命的物事?

他心中绝望,双手抱紧药篓,茫然等死。期间又被诸多山石树木剐蹭,更增疼痛。他倒盼有那巨大山石能把自己砸晕,无知觉的死去,比之这般受尽煎熬,倒还来得痛快。

如此想着,果有一块山石重重撞到背上,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咳出血来。勉力睁眼,眼前除了金星直冒,绵延不绝,再也看不清周边事物。

他惨然等死,却忽然间觉得身体一轻,一股巨力抓住他的后领,竟将他从山洪中扯了出来。尚不明所以,睁眼要看,就昏了过去。

山洪中,黑熊刚将村民拉出水面,甩到空中,再想接住带回溪边时,又一股洪浪冲来,他这幅身躯虽然瘦小,但体内灵气充足,倒也不惧这山洪,但这一股大浪打来,定然又会将村民打落水中,况且山洪之中,山石树木越来越多,要想再次将村民救回岸边,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正思忖间,只听轰隆一声,上游飘来的一段水桶粗的树干,撞到山石之上,打横一飘,向他两人扫来,他心念一动,忽然间身型暴涨,居然化出黑熊原身,左手横扫而出,将那树干打得飞了出去。右手已接过村民,脚下一提劲,拔地跃出十数米。如此跃了两次,已经跳回溪边。

将村民放在地上,它看着自己的双手,惊异莫名。自化成人身后,它只道自己再也化不回原身。

原来这原身与人身切换,在于对两具身体的本源感应,黑熊在情急之中,瞬时念起原身种种机能,心念一通,感应自生,故而便又化出了原身,得以解掉困境。

然纵没有今日如此机缘,他日它亦能明了化身切换之术,只是又需时间积淀或其他机缘罢了。

它倒也聪明,知道举一反三,心中又是默念,身体一变又化成了人形。这才细看救回来的村民。雨仍下得很大,只片刻时间,就已将村民脸上的泥污给冲了个干净,他已经晕了过去,身上都是山石树木剐蹭留下的伤痕,而右边小腿已经肿胀了起来,不仅是伤了脚踝,小腿被那山石砸中,想来是骨头都已经伤到,走路估计都已经困难。但即使伤得如此重,又经历了如此颠簸,他手里还是紧紧抓着药篓,竟然没有掉落。

黑熊化出原身,提起村民,往山下走去。

方才从溪边一路急奔而下,在村民冒险涉水渡溪的时候,它早就已经发现,故而停下脚步避让。后来看到村民陷入困境,是否援救,颇是犹豫,一来它对人类并无太多好感,二来又怕救人泄露了自己的踪迹。故而直到看到村民将要晕过去后,方才跃入水中相救。

一直到了村旁一个小山洞,将村民放在洞内,又放了些一路采摘的山果,见他虽然受了伤,但性命无忧,它才又悄然返回山上。

此时雨已经渐渐停歇。

村头孙家,公孙奉望了望窗外,摇头道:“想来今日是不会下来了。”

李铮道:“天时已至,它仍是不动,却不知为何?”

孔理道:“莫不是有变故?”

三人望向武问天。

武问天抚须沉吟半晌,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才缓缓开口道:“此处很是隐蔽,此事只有我们四人知道……”

三人心神一凛,武问天又接着道:“我自然是信得过大家。变故或是来自于异兽身上。”

李铮道:“此话怎讲?”

武问天脸色变得凝重:“此兽或是仍在蓄势,只待万无一失,方才愿意下山来。”

三人面面相觑。颇有怀疑之色。

武问天道:“并不是我胡乱猜想。”原来他方才回想《异兽志》,又忆起一些内容,说的正是这蛟龙之属,共有九类。其中有类属鲵螈,性聪黠,灵智异于其他八种。回想这水潭异兽,多年来隐匿得如此不露踪迹,只怕正是此属,如此一来,捕捉之事还得更加谨慎。

武问天将此节说了,三人惊叹不已,公孙奉稍一思忖,笑道:“既如此,我这有样物事,或可起到作用。”

武问天忙道:“公孙先生有何见教?”

公孙奉笑道:“见教不敢当。只不过我前些时日,去天机阁拜访故人,得赠一样法器,又好巧不巧,竟有幸得见许同一许先生,得了些指点。回返南山宗后,我潜心钻研,在那法器的基础上,打造了这样一件物事。”

说罢大袖一卷,拿出一样东西打开。只见这东西面巾大小,状如渔网,除了线如金丝,也并无太多出奇之处。

武问天道:“这是?”

公孙奉道:“大家随我来。”

公孙奉领着三人到了到小河旁,那山洪汇入河中,河水大涨,河面已经宽了数倍。公孙奉摊开金网,从袖里拿出一张符箓,放在网上。只见金网蓝光一闪,瞬间又恢复了原样,那符箓被公孙奉随手丢了。

公孙奉道:“大家且看。”将那金网往天上一丢,嘴里念念有词,那金网变大起来,最后竟然已宽如河面。公孙奉戟指一点,那金网落入河中,没了踪影。

武问天道:“这网?”

公孙奉转头向李铮道:“李铮兄弟,可否劳烦你一试?”

李铮道:“但凭吩咐!”

公孙奉道:“不敢,劳烦你到河里此处,往金网冲击,一试功效。”

李铮道:“好!”言罢跃入上游数十米处的洪水之中,径往金网之处冲来。

他有心一试金网效用,这一冲击也并未留力。急奔之间,身形如同巨刀入水,将河面劈成两道。待估计已经接近金网,当即一拳挥出,一道罡气破水而去,只见金网落处闪起一片蓝光,又瞬间而没。于此同时,李铮也已经冲到网上,金网骤然大亮,飞快卷向李铮。

李铮见势急退,身形倒掠而出,一瞬已至十数米开外。那金网却犹如活物一般,居然延展开来,变得更为巨大,追着李铮而走,又要将他兜住。

李铮大喝一声,且退且战,双拳不断击出,金网蓝光不断闪现,不仅没有丝毫损坏的迹象,竟像生命力更强了一般,更为凶狠的包向李铮。李铮见状,鼓起全身气机,一瞬间倒飞出了数十米,将将此时,金网已经完全合拢。

这一番对战看似繁复,却在两息之间完成。

武问天道:“好!好功夫,好法宝!”

此时李铮已经回到岸上,金网也已经被公孙奉唤回手中。

李铮抱拳道:“公孙先生好手段!”

公孙奉道:“谬赞谬赞!李铮兄弟武艺倒是让为兄大开眼界!”

孔理道:“你二人也太过谦虚!”

言罢,四人一齐大笑。

武问天心下甚喜,问道:“公孙老弟,这法宝端的神奇,却不知什么来头?”

公孙奉道:“这玩意本是我那天机阁老友相送,言道此物由玄精金丝打造,坚韧至极,但凡缚上了异兽,任凭它法力通天,也休想挣脱开来。”

李铮道:“如此奇妙,确是宝物。”

公孙奉笑道:“仅有如此之能,虽也算是不错的宝物,但也不见得有甚么稀奇。”

孔理道:“此话怎讲?”

公孙奉道:“此网虽然能够缚兽不破,但终究是死物,但凡那异兽性情狡黠、身手迅捷,只怕尚未裹住,就已经被它脱逃而去了,自然就是徒有其效而无用武之地了。”

孔理点头道:“此话不无道理。”

公孙奉道:“幸好我有幸得遇许同一前辈,指点这物是死的,需得“活”过来,方才有奇效。”

李铮道:“活过来?这倒奇了。”

公孙奉点点头道:“我资质愚钝,本也想不明白。但自来脸皮厚,也就厚颜请教。许先生倒是爽快,直接就指点了我。原来可以先用自身灵气蕴养祭炼此物,功成之后,即可以心念控制此物,如此一来,就大不相同了。而这玄精金丝质地神奇,有那吸纳天地灵气之能,故而再经锻造祭炼,即可将符箓之气散入此物。如此一来,捕捉异兽之时,异兽撞网,则符箓之力应激,自主协助抓捕异兽。符箓之力若足够,任你手段通天,都未必能逃出生天。”

听得公孙奉如此解说,三人方才大悟,又回想方才只是以一张普通符箓加持,就逼得李铮手段迭出,方能应对,对此物更是大为赞服。

武问天赞道:“这许同一先生,果真是好见识好手段!”其余二人也是深表赞同。

孔理与公孙奉素来要好,笑道:“既有如此宝物,你怎的藏私到此刻方才拿出?”

公孙奉笑道:“这可就是你错怪我了,此物我也是在前日方才祭炼而成,今日也才一试功效,好在不负我望,当可添一助力。”

武问天喜道:“得此宝物,确是有如神助,当真大事可期!”

公孙奉笑道:“这玄金网所需符箓,还得仰仗诸位。”

其余三人齐道:“那是自然!”

既得了宝物相助,自然是心中更定。当下回返屋中,取出各自符箓,交由公孙奉取舍利用。公孙奉挑了数张,剩余的全部交回。

此后四人又将水路走了一遭,将事项又理了一遍,信心大增。

山林之中,黑熊回了山上洞穴,直等过了一天有余,又悄悄返到放置村民的山洞,发现已经人去洞空,许是已经回了村里。

雨仍是一日一日的下,或大或小,却再无此般暴雨。黑熊仍择日去那水潭边上吸纳灵气。如此又过数日,时节已经到了夏末。

立秋将至,其后天高气爽,散了云雨,雨水也就小了,暴雨更是难有。众人又等了数日,心内渐渐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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