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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供奉转到万虎身后,再看伤口。血仍是凝不住,不停渗出。万虎身为大妖,筋骨肌肉坚韧,远超一般修士,也不知唐铮用的什么怪异兵刃,能够将万虎重创至此。更不知兵器上淬了什么剧毒,让创口血流不止。

但这血色鲜红,又不似中毒之状,端的是怪异无比。

而抓捕唐铮许久,都未曾听闻他用过兵器。

那这兵器,究竟从何而来?!

曾供奉正自沉思,忽的汗毛悚立,暗道不好,拼起全身气力,往左侧一闪。

饶是他身手快捷,还是未能完全避开,哧的一声,右臂已被狠狠刺中!

这一刺去势不止,穿过手臂,竟硬生生将他右臂扯了下来!

曾供奉也是果决,怒吼一声,回转身子,左臂全力横扫来人!

对方却如同早有预料一般,手中兵刃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旋回,刃尖直对横扫而来的左臂!

曾供奉这一击犹如自投罗网,噗嗤一声,左臂又被贯穿!

那兵刃一旋,瞬间又将他左臂扯下!

短短两个回合,曾供奉已经是两臂齐断,重伤惨退。

甚至还来不及御气,使出身上法宝!

他也甚是果决,就要掠出门外,嘴中大喝:“唐铮在此!”

他这一吼,拼命乃以神念发出,周边修士,定然能够听到。

这突施杀手的正是唐铮。

众人以为他已经远去,谁知他只是奔到了镇口,又悄然折回万花楼附近。

等见到众人离去,只剩曾供奉,便即返回楼上,杀了个回马枪。

他隐匿本领甚是高超,若不是有伤在身,出手时妖力波动外泄,被曾供奉察觉,否则早已一击得手,将曾供奉击毙。

如今虽然已将曾供奉重伤,但仍不足以取其性命。

唐铮哪里由得曾供奉逃走?身形疾进,手刀刺向他背后。

谁知手刀未至,曾供奉忽的一瞬间回转身子,反奔冲向窗口!

唐铮料不到他重伤之下,还有如此机变,待要回身击杀,南边传来一声长啸,他当即弃了曾振,掠出门口,远遁而去。

曾供奉惊魂未定,他受此重创而未有晕厥,已是实属不易,又哪里还敢乱跑?退回屋中,等待来援。

他心中不由叹息,此番虽然得保性命,境界却定然下跌,不知几时,才能修回。

待运气压制两臂断口,竟已感应不到双臂所在。再看创口处,血流不止。

如此一来,他便知这双臂,已是难以接上,再行恢复了的。或唯有来日境界大增,才可能以大神通重塑。

本次南疆之行,乃是他主动请缨前来,本以为可搏得大功,谁知却是如此结果,不由得心生悔意。

唐铮前脚刚走,林远南手持圆盾,后脚已到。入了屋中,只见曾供奉一人坐在那里。便道:“他走了?”

曾供奉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已被你啸声惊退。”

林远南到他身前,见他伤势严重,道:“你且坐着,我给你疗伤!”

曾供奉道:“有劳林副宗主,我怀中有独门丹药,劳烦帮我拿出。”

林远南道声好,从他怀中摸出一个小盒,打开了来,只见是一粒金色药丸,正是难得的九转金丹,却不知曾供奉从何处得到。

林远南低头沉吟,却不忙让他服药,道:“那唐铮躲在附近,然后偷袭于你?”

曾供奉点头道:“我正低头查看万将军伤处,它从背后突失杀手,好在我警醒,才得以保住性命!这妖物端的狡诈无比!”

林远南起身四望,道:“他可否还会再来?”

曾供奉摇头道:“我发出信息,如果来援众多,定然对他不利,想来应该是远而去了。”

林远南点点头道:“那就好。”

曾供奉心道:“又有甚么好了?他远遁而去,此后只怕更难抓捕。”

正觉得奇怪,林远南又问道:“除了你之外,没人看到唐铮回返了吧?”

曾供奉摇头道:“我方才已经传下话儿,若无允许,谁都不可靠近此处,否则格杀勿论!”

林远南道:“那就好。”

曾供奉气机本就紊乱,已自难撑,道:“林副宗主,且容我服了药再与你说。”

林远南道:“好,我先御气助你稳固气海,再行服药,当能更好恢复伤势!”

曾供奉大喜,道:“有劳林副宗主了!”

林远南道:“你我同门,无须客气!”绕到他背后,双手抵住他背心。

曾供奉只觉得一股暖意涌向体内,好不舒服。心下大为感激,想道:“得他相助,伤势加快痊愈,也算少些损失。”

正如此想,突然间只觉得心口一痛,低头一看,一剑已经透胸而出,他勉力回头,惊讶道:“你?!”

心中重重疑问未释,那剑狠狠一搅,已将他心脏搅碎。

曾供奉重重摔倒在地,不再动弹。

林远南面无表情,那剑已咻的一声,化为小剑,飞回了袖中。

他将九转金丹收入自己怀中,又去曾供奉怀里拾摸,拿出了不少丹药符箓,尽皆收入了自己怀里。之后就坐在椅子之上,等待军部派人到来。不再多看曾供奉一眼。

林远南方才坐下,陈震也回返到酒楼之内。

他见了曾供奉尸身,不由得大惊失色。方才曾供奉传讯,陈震自然也有听闻,便即回赶。但他距离万花楼较远,修为又无林远南深厚,故而到得稍晚。

林远南叹道:“唐铮突然回袭,曾供奉就此也遭毒手,怪我驰援慢了一步,竟来不及相救!”

或是太过惊骇,陈震盯着曾供奉尸身,久久不语。

林远南道:“你那边如何安排?”

陈震道:“我已分出帮众往小镇四处布防,如有异动,及时发讯回报!稍有战力的,我已遣往西北方向,或可与宗门其他援手形成合围之势。”

林远南点头道:“如此甚好。”

林远南传出讯息之后,苍山宗已即刻派遣人手,奔往西北一线进行拦截。仓促之间,虽未能尽召宗门高手,但所遣之人,也算是一流好手,只望能拦住唐铮片刻,拖到高手来援,也就够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苍山宗所遣之人已经到来,正是外堂副堂主云泽明,平日主管外事。

本次万虎殒命,极有可能影响苍山宗与军部关系,甚至涉及宗门名望乃至香火存续,不可不谨慎对待。云泽明来此正是宗主木成州所授意,并叮嘱他万勿妥善解决此事。云泽明知道兹事体大,不敢耽误片刻,接令后就御剑赶来。

他入了屋中,又见多了一具尸体,正是本门供奉曾振,沉声问到:“林副宗主,这又是甚么回事?”

林远南虽是副宗主,看似地位尊崇,却并无太多实权,在宗门内威望其实比不得大权在握的云泽明,故而私下云泽明也并不太给他面子。

林远南叹道:“我本让曾供奉留守此处看护现场,以待交接,谁知唐铮回头突袭,害了曾供奉性命!”

又指着陈震道:“陈帮主亦是亲眼见证。”

云泽明道:“阁下便是黑衣帮陈震陈帮主?”

陈震抱拳道:“正是在下!”

云泽明抱拳还礼道:“在下外堂副堂主云泽明,木宗主特意让我相询,苍山宗特邀陈震帮主担任宗门供奉,不知陈帮主,是否赏面?”

陈震大喜,躬身道:“在下德薄才浅,竟得贵宗如此垂青,实乃三生有幸!”

云泽明笑道:“不必多礼,陈帮主若无异议,那来日再择吉时,举办入门仪式,陈帮主以为如何?”

陈震道:“一切听从宗门安排!”

云泽明道:“事急从权,今日先以妖兽之事为重,陈帮主莫怪。”

陈震道:“此事也是陈震分内之事,也是义不容辞!”

说完此节事情,云泽明道:“这妖兽如此了得,我再传讯宗门,加派些人手。”言罢右手一挥,面前凭空出现一张金纸,他以指为笔,奋笔疾书,写就之后,口中念道:“”收!”那金纸立时缩小,化为一粒黄豆大小的金丸,落在右掌之中。他左袖又是一甩,一只雀儿自袖内飞出,立在他左掌之上。

只见这雀儿通体乌黑,只有拇指大小,双翅不停抖动,快逾闪电,竟是看不清了。云泽明捏起金丸,雀儿自行张开嘴来,把金丸吞了。云泽明道:“去罢!”那雀儿咻的一声,已经没了踪影。

陈震道:“这莫非就是神鸟乌金雀?”

云泽明道:“正是。这乌金雀速度奇快,比之剑仙飞剑也不遑多让,更兼具身形小巧,机警灵敏,用于传讯,是最好不过的了。”

有一节云泽明倒没明说:这乌金雀固然奇妙,那金纸也是大有学问,云泽明以灵气书写,字迹实不可见,唯有以苍山宗独门秘法,方能显出。如此一来,纵使乌金雀被捕,信息也不会泄露。

林远南道:“不知云堂主要加派哪些人手?”

云泽明道:“我向宗主请示,恳请加派肖供奉而来。”

林远南道:“肖供奉不是远在大荒山?”

云泽明道:“事分缓急,晚一日寻到唐铮,就让他多一丝脱逃的可能。如若军部怪罪,定然害了之间的关系,实在马虎不得。”

陈震点头道:“确是如此。”

林远南低头不语,又道:“这里又如何处置?”

云泽明摇头叹道:“让万将军与曾供奉遗骸一直搁在此处,本是不妥,但恐军部要验检,只能先这般放着,等军部来人再说。”

又过了半个时辰,忽听远处有人大呼:“万大哥,万大哥!”声音未落,呼喊之人已经奔入厢中,也不先来见过众人,而是直直奔到万虎身前,屈膝扶起他的身子,又抬起他头来,检视他的脸庞。

万虎双眼紧闭,虽已经死去,但嘴角尤是带着一丝笑意,表情竟如有些释怀。来人双眼几是要冒出火来,那泪已是止不住的流下,嚎啕大哭道:“万大哥,万大哥,你怎的如此死了!”

他只顾埋头痛哭,云泽明等人一时间也不好上前询问,但见他身着万兽军军服,应是军部派来交接之人。

这时又有一人走入厢中,也是身着军服,身后背着个黑箱子。那人抱拳对众人道:“在下军检处冯恒,见过各位仙师。”

云泽明引众人与他见了,又报过各人名号。那先入厢中的那名军士仍在嚎啕大哭。云泽明虽善于处理外事,如此情况下却也不知该如何与他相见。

冯恒知云泽明难处,走上前去,道:“方将军节哀,且先让我验过万将军伤势,以有个定夺。”

那人道:“是了!”抹了把泪,将万虎尸身轻轻放下,站起侧立一旁道:“有劳冯先生!”

冯恒肃容道:“将军言重,此乃军部之事,亦是我之职责。”

方将军点点头,退到一旁。林远南走上前道:“在下苍山宗副宗主林远南,见过方将军!又引见其余两人到:这是我宗外堂云泽明云堂主,以及宗门供奉陈震陈先生!”

方将军抱拳到:“在下方世成,忝为万兽军左骠骑副将。见过诸位仙师!方才惊闻噩耗,以致失态,未有及时见过诸位,唐突勿怪!”

云泽明道:“无妨无妨,方将军也是性情中人!又有甚么唐突了!”

方世成眼角尤有泪痕,道:“我与万虎大哥一起出生入死十数年,是过了命的交情,谁知突生此事,就此阴阳相隔,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此时冯恒已经检查完毕,站起来道:“万将军死于兵刃破体,断绝心脉。创口平滑齐整,此兵刃应形如双刃剑。兵刃透体利落透彻,既是因为刃利,也应有万将军毫无防备之故。如此看来,此人定与万将军十分相熟,且深得万将军信任。此外创口虽然流血未凝,但据探测,并非因为剧毒。只不知这兵刃有甚么怪异,能造成这种创伤。”

冯恒此次受命前来,其实还未知晓具体事由,只知军部要员万虎将军被刺身亡。如今下场一探,却已将相关事由说了个八九不离十。众人听了,不由心下钦佩。

云泽明道:“我初时听报,说万虎将军乃于宴席之上,被相熟之人偷袭行刺而身亡。我尚有几分不信,听冯师傅分析,看来果真是如此。”

冯恒道:“莫说是你,若非亲自验过,我也是不信的。但细想来,若不是骤然偷袭,又有何人能够轻易伤得我们万将军性命?”

方世成愤然道:“无论是谁,我都要他血债血偿!”

冯恒看了一眼曾振尸体,道:“这位是?”

林远南道:“这位是我苍山宗曾振曾供奉,本在此处等待交接,谁知被回返的凶手害了性命。”

冯恒扫视道:“看创口也是被同一手法杀害。”

林远南道:“正是如此!既然已经判明伤势,不如将两位尸身收殓了吧?”

冯恒点头道:“伤势已经验明,待我制好画卷,之后如何处理,皆听由方将军安排。”

言罢,打开黑箱子,拿出一幅画卷,打开了来,口中念念有词。那画卷闪起亮光,升到空中,将现场照了个通明。数息过后,冯恒收回画卷,将它放入画筒之中,到:“好了。”

方世成初时心情激动,现在静下心来,又恢复了一贯冷静,躬身道:“有劳冯检视。”

又向众人道:“万大哥尸身,我军部自行收殓,曾供奉则劳烦苍山宗诸位收殓了。”

林远南点头道:“自当如此。”

方世成摊开左手,亮光甫亮,一面黑金色棺材已经轻轻落在地上。方世成将万虎轻轻抱起,放入棺中,又取出一面万兽军旗,缓缓盖在万虎身上。

他在棺前站定,身板挺直,左手紧握成拳,高高举起,然后落回胸前,在心口处用力击了三下。最后一鞠躬,又站定于棺前,再看了万虎几眼,才将棺木缓缓合上。

冯恒在一旁,也郑重行了军礼。这一番动作庄严肃穆,落在余人眼里,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云泽明也自收殓了曾振尸身。

方世成目光扫过众人脸上,道:“我万兽军可以战死沙场,却不可如此死的不明不白!这人一定要寻到!”

林远南道:“仍是要活捉么?”

方世成咬牙道:“生死无论,我只要他的头颅!”

当下众人坐下会谈。林远南最为详知事情前后,将事情都与众人说了。但万虎与唐铮谈了些甚么,那是连他也无从知晓。

云泽明、冯恒二人听闻万虎堂堂大将,征战沙场十数年,却如此轻易送了性命,未免太过荒唐,但又有林远南与陈震两名当事人作证,却无论如何不能不信。

林远南看了他们脸色,叹道:“我知道大家一时难以相信,如不是当事人,便是我听了也未必敢信。”

方世成仰天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万大哥,就这一点不好。”心下却道:“万大哥,你心中恐怕仍是更相信你的族类,你自己却不自知罢?”

又想起这十数年来,万虎因为出身,在军中遍受掣肘,真真是举步维艰,苦不堪言。亏他吃得住苦,一路打熬,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吃了不知多少苦头,才得了大家的认可,有了今日的地位。

此次前来,本该是一展抱负的时候,却猝然离世,不由又堕下泪来。

众人稍做片刻休息,东方渐白。忽的方世成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只听达达马蹄声自西边远远传来,那蹄声整齐划一,踏过石板,声势颇为雄壮。镇民纷纷推窗观望。蹄声由远至近,最后来在万花楼前停住,立时归于寂静。

只听有人朗声道:“方将军,末将顾昭率左骠骑厚土营已到!”

方世成道:“上楼!”

顾昭道:“得令!”

只听整齐的踏步声,顾昭领着八人上了楼来。方世成道:“起棺!”

九人齐声道:“是!”那八人分列两排,踏步上前,抬起黑金棺木,置于肩上,缓步下楼而去。八人均不言语,然而眼含泪水,心中实是悲痛至极。

棺木到了楼下,只见楼下整齐站着五十名军士,一辆八乘马车停在街道正中。那八匹骏马体格雄俊,高了普通马儿一头不止,清一色的乌黑毛发,浑无一丝杂色。灯光映照之下,柔顺如同绸缎。

八人将棺材抬放在马车之上,退立到骏马旁。此时方世成已经缓步走下万花楼,到了众军士面前。

他拔出腰侧的剑,指向天空,大声道:“敬礼!”

众军士面向棺木,齐齐举手向天,握拳回收,三击胸口,砰砰砰的声音直震人心。方世成收回配剑,又大声道:“顾昭听令!今令顾昭所部左骠骑厚土营,带队护送万将军归家!”

顾昭屈膝于地,大声道:“得令!”

转头喝道:“上马!”

八人跃上马去,顾昭道:“出发,护送万将军归家!”马车缓缓启动,五十兵士一齐调转脚步,齐声唱起军歌,大步向西缓行。

这一番声响,沿街民众尽皆醒了,不少人正自在窗边观看,听得歌声如此苍凉悲壮,不由肃立,目送马车行过街道,缓缓往西而去。

镇西山坡之上,唐铮从一棵大树之后走出,目送马车慢慢离去。他魁梧的身板写尽萧瑟,喃喃自语道:“归家,归家?万大哥,你是否记得,你的家,是那十万大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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