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内,戈智居上而坐,堂下跪着一群老壮,为首一人正值中年,面红如枣,风骨卓然。
少年们进来即告:“大哥,那些畜生来了!”然后就站到了戈智身前身后。药人们随即也追进来,却是在门口拥挤着不进来。
“妖物!”有明显反应的有六人,一个直接晕了过去,一个瞠目结舌,三个跳起来护驾,还有一个缩身案底瑟瑟发抖。其余人皆镇定地看向跪在为首那人。
“龚自珍,你怎么说?”戈智微微含笑。
为首那人冷笑不止,起身抖了抖袍子。那些人也跟着起身,护驾的三人大惊,一人喝问道:“龚自珍,你怎么敢对圣子不敬!”
“圣子?”龚自珍不屑一顾,“外戚小儿,也算是圣子?尔等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否则,就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眼狼陪葬吧!”
戈智淡淡一笑:“您这是承认,豢养药人,荼毒生灵了?”
龚自珍叹道:“可惜呀可惜!若是教主肯听我谏言,何至于竖子做大,反受其制!——戈智,外戚篡权,子僭父位,不忠不孝,何以为人?!人都不配,又有何脸面恬踞圣子之位?!”
戈智闻言,缓缓地道:“您是圣父的潜邸老臣,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自问未曾有亏心之处,何至于您如此大的罪名砸过来?”
龚自珍愤慨反驳:“不曾亏心?怕是亏心事做多了已经不觉得了!你可记得,当初身陷腐狱,谁人救你出来?当年你闯法阁、杀圣孙,谁为你下跪求生?当时教主荣登圣位,本可生养自己的骨肉,又是为了谁甘愿孤老,直接封了你圣子之位?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教主的?偏私亲父、僭越擅专、纠集一众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架空教主!简直是畜生不如!”
“放肆!”飞芜怒喝并要动手。
“让他说!”戈智柳眉紧锁,喝止了飞芜,对龚自珍道:“龚坛主,这是您自己的臆断,还是听谁说了什么?我自问并无不敬圣父之举。”
“哼哼。”龚自珍冷笑,“你自然是不会承认!不过,我却知道,这只是你的狡辩之辞。今日既然来了,虽说比我预计中略早了些,不过,我这些妖兵,也足以留下你这忤逆不孝的狗命!”
“妖兵?”飞芜不屑一顾,“你当你是九夜么,还妖兵!老子看你这些个腌臜东西都不够活动拳脚的!”
“呸!”龚自珍对他万般瞧不上,“尔等乱五伦的畜生,懂什么神仙手段!长兄甘为幼弟走狗、幺叔称侄儿为兄,父仇不报反为鹰犬,还自欺欺人地自诩风流!我呸!就凭你们,还想拿我不成?!”
“拿你怎样?你逃得脱?”酒楼里打人的那位少年第一个欺身上前,几少年随后,瞬间就将龚自珍以及其党羽围起来。
戈智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一位和善的少年好言相劝:“龚坛主,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您当年随圣有功,不如随我们回去圣地,向教主真心忏悔,或可有一线生机!”
龚自珍冷冷一笑,讥讽道:“戈仁,你是不是早就忘了你父亲是如何身受烈火焚身死无全尸了?不思为父报仇,反而与杀父仇人称兄道弟甘为走狗,你也叫做人?”
戈仁叹了口气,道:“自作孽,不可活。罢了,真章上见吧。”
少年们各自摆出架势,霎时,乌云蔽日,紫气蒸腾,阴风习习,暗香涌动。
龚自珍呵呵冷笑:“想不到,尔等倒是也没有只顾玩耍弄权,这么年轻竟有此修为,也算是佼佼者了。——老兄弟们,看来,咱们不出全力不行了!”
其党羽应声道:“为教主献绵薄之力,铲除奸佞,万死不辞!”话音未落,即集体出手,直奔少年们。与此同时,龚自珍扯下身上荷包丢向角落,只听那些臭气熏天的药人一声兽吼,蜂拥而入,脚下之快非昨夜那些围攻赵仲钺的药人所能比。
“果真是游龙八卦步法!”戈智拍案而起,正要怒斥,忽觉头顶有异,连忙飞身避开,耳听屋顶碎裂,大量药人就这样从天而降。
戈智连忙后退,立刻有少年们挡在身前,霹雳、紫气劈头盖脸向药人们招呼。
戈智扫视满堂,神色凝重:“龚坛主不惜玉石俱焚也要置我于死地?!”
龚自珍哈哈大笑:“功夫不怎么样,眼力还不错嘛!不错!老夫做此算计时,已经抱定必死之心!与你陪葬,也不枉这许多年你叫我一声叔父!”
戈智越发不解,道:“如若此事出自安乐宫,我并不意外,却不想……龚坛主,真要做到如斯地步?!”
“事已至此,还有何言!”龚自珍毫不松动。
“啊——”一个同党被药人撕去一条臂膀,痛得大叫,喊道:“龚坛主,您所说的密道还不开启更待何时?!”
龚自珍得意地道:“老夫全家陪葬,又怎会准备密道让尔等宵小逃生去给教主添乱!能给我们旷世奇才的圣子陪葬,也对得起你们的身份了!”
“啊?!”其中有数人大惊失色,骂道:“龚自珍你个疯子!要死你自己死,我等还要回去复命!”说着,这些人拼命往外闯,不管是少年们还是药人,挡路者死的架势。
龚自珍只是唇角冷笑,并不阻止,但是眼神已经像是看死人一般。
果不其然,且不说少年们功法奇特,相辅相成,便是那些药人的功夫也是相当不弱,那些人想突围走脱,只有死得更快而已。
绝望在堂内蔓延,不甘心赴死的人吼叫连天,拼命往外冲,而明显与龚自珍一样做好了玉石俱焚的人则不顾药人对自己的伤害全力帮助药人对付少年,龚自珍眼望戈智,一心奔向他,显然是想要手刃戈智,而少年们四人以上一组,功夫也炫目得很,有的掌起掌落间霹雳不绝,有的分身叠影,不知那个才是真身,有的御气为刃紫气缭绕,有的凭空化出飞镖刀剑等物比真物更锐猛。一时间堂内混乱不堪,臭气熏人。
“我说,”酒楼里打人的少年头也不回,手上功夫不见松懈,却还有余力不慌不忙地跟戈智聊天:“发现什么不对头没?”
戈智凤目森寒,咬着后槽牙道:“居然不是从小喂养的药人,而是把本教弟子变成了药人!”
那少年嘲讽地道:“除了这些人的身份,你就没想到点别的?”
戈智一怔,细细观察,忽然吃了一惊:“这些药人竟然或多或少带着体寒,难道,真是妖兵不成?这寒气从何而来?!”
“早说过,庄弃那厮敢放言说那没用的长子是你的克星,定然有其隐情,不可姑息养奸,你偏优柔寡断,说什么阴童不出,无人可克百变神功!这下养虎为患了吧!”
戈智沉默片刻,道:“我还是不信庄弃找到了阴童!他若是真有阴童助力,还会隐忍至今,搞这么多名堂?阴童一出,妖兵魔将相随,冰封万里,谁与争锋,他能忍到现在,早就篡位了?”
少年想了想,道:“也有道理。但是,这批药人身上这寒气,确实蹊跷,我的霹雳居然并不能对他们造成太大死伤。这样打下去,我们很被动啊!”
戈智想了想,毅然决定:“天骐,其实,圣祖爷爷给我的这块玲珑很不寻常,当年圣祖爷爷曾说,它可以救我性命,就算九夜重生也奈何不得我!”
天骐眉毛一挑:“试试吧。”
“可是,你们……”戈智很犹豫,怕兄弟们受伤。
“没关系,我们扛不住你的玲珑,龚自珍等人肯定也扛不住,若是还能克制这些药人,那谁生谁死,不就全在你一人掌握?!”
戈智还是很犹豫。天骐道:“快吧,这寒气我都抵不住,怕是他们更觉辛苦,趁我们还占上风控制局面,否则,拖久了还真不一定鹿死谁手!”
戈智不再犹豫,扯下腰间悬挂的羊脂玉玲珑,咬破自己左手中指,将血抹在玉上。
霎时,羊脂玲珑光芒耀眼,炙热如烙铁一般,并且自行升上半空,严严实实将戈智罩在自己的光芒之下,却以戈智为中心,向四周轮射着刺目白光,整个屋子都热气蒸腾。
被光芒照射到的药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却失去了攻击能力,一个个乖乖钉在原地直到被熔化、晒干,没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而龚自珍等人却抱着双目惨叫,一个个腿软脱力,倒在地上。少年们则顾不得其他,就地盘膝打坐,运功吐纳,极力克制自己。
然而,时间一久,少年们也是陆续喷出血来,抵受不住这刺目的热光,全身颤抖,不敢松懈地运功吐纳,调节自身。药人们在逐渐地熔化,龚自珍等人已经晕过去了。戈智闭上眼睛不忍看兄弟们的惨状。
直到药人一个不剩,连渣都不剩了,玲珑才倏地收敛一身光芒,乖乖地落在戈智肩上。
公子们只觉身上一松,直接一口血喷出来,栽倒在地,慢慢休息。
戈智将玲珑仍旧挂在腰间,此时看起来这块玉佩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仿佛刚才的事情根本与它无关。戈智挨个探视兄弟们,确认兄弟们都只是脱力,才松了一口气,深吸一口气,以千里传音功法叫:“来人!”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去,这才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很快,一位面白脸方的书生率领着五十扮相各异的男丁进来,见面即叩伏在地:“熊熊圣火,泽被苍生;赐我圣子,引皈净灵!弟子等,拜见圣子,”
戈智受了大家的礼,回以赐福:“愿颠倒众生究竟涅槃,永脱众苦。请起。”
“谢圣子赐福!”众人这才欢欢喜喜起身。
戈智道:“凤岐,将此处一干孽障好生看押,勿使再生事端,再有违拗,清理门户!”
“是,谨遵圣子口谕。”那书生领命,转而向众人道:“坛主作乱,坛下一干人众多有参与,圣子天威镇压,无往不利。着,护心营亲卫,每伍看押两人,有逃脱者,看押之伍以通敌论处,军法处置!”
“谨遵栾参吩咐!”五十人口径一致,如同一人。随即,每五人押走两人,最后一伍之轮到一个人,便有两人前来栾凤岐面前待命。
栾凤岐吩咐那两人:“去扶公子们起身。”
“不必啦!”天骐说着,一个挺身站了起来,其他少年也陆续起身聚过来。
戈智关心地询问:“你们感觉好些没?”
少年们纷纷点头,飞芜道:“这次比上次好些,上次才真是要命!这次,感觉烤得慌,但是,却没有上次那般心如刀锯。”
“说的是呢!”戈仁也道,“上次事后经脉痛了三四天,像是被寸寸磋磨过,这次好得多,仿佛,功力反而有了略微提升。”
他这一说,少年们纷纷试着运运功,惊喜地发现不仅是功力有了略微提升,更重要的是经脉似乎是粗壮了许多。要知道,像他们这等修习玄术的人,成就有多高,就看经脉有多么粗壮,如同一个容器,只有够大够厚才够结实,才能容纳更多。
少年们惊喜之下,仿佛刚才不是受了不能承受之痛苦,倒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一般高兴。戈智见了也是欣慰,道:“如此甚好。”转而又对栾凤岐道:“此处药人不比别处,不仅是熟谙本教基本功,而且,还含有克制我们神族功法的寒气,似乎来头不小。”
“什么?不可能!”栾凤岐脱口而出,但却不是吃惊,而是难以置信。
戈智凤目凌光一闪,含笑道:“你可知,江湖哪一派有此功法?”
栾凤岐眉头紧蹙,道:“不敢欺瞒圣子,属下确实知道有一人懂此功法,但是,确实不知出于何处,而且,也未见过此人以此功法害过人!”
戈智微微一笑,道:“是安乐宫那位‘女公子’?”
栾凤岐不语,算是默认。
飞芜愤愤不平:“栾凤岐,你这不会是身在曹营心……”
“好啦!”戈智打断飞芜,含笑道,“小叔,莫当着下人开这种玩笑,不知就里的,怕是会信以为真,生出别的心思!——且不管是谁人搞出来的,总归,事情没那么简单,怕不是杀个把人就能清理门户的,分头搜一搜这院子,找到药池所在,就真相大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