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宅住了一年多，那树杈只长长了一寸多。对此于游也不着急，心想来日方长，只要你长就行。十月某日夜间子时刚至，于游忽然醒来，轻推旁边的镜清：“快放开我，那姑娘有危险。快醒醒。”

连推了几次，镜清半醒半睡间皱眉道：“什么姑娘，有我陪着你却想别人。我哪里不好了。”语气中含着不满，将于游搂得更紧了。

“你想什么，是那小孩。”

听见此话镜清拉起于游起身道：“我帮你穿衣服。”那些黑色丝带迅速松开两人，从衣架上取过衣服，并托着于游飘在空中，像是很多只手替他穿衣。

于游见镜清也在穿衣道：“你不用去，我自己就够了。一会就回来。”

“不行，我很喜欢那孩子，要跟着去看看。”于游不再多言走到门外，扔出一把飞剑抓着镜清跳上去。路上于游以手绘符，各有两道黄光落在两人身上。

在一处地方，四周由木板围成，中间摆着一张床。一个小女孩双臂展开被绑在床边，正惊恐的看着对面自己的爷爷。两人旁边各有一盏七星灯，女孩那边七星灯火焰明亮纹丝不动，而老人旁边的七星灯火苗则只有豆粒大小，微弱的火光摇曳下彷佛随时都要熄灭。那老人盘坐在地看向对面的女孩，脸上满是痛惜道：“别怪爷爷，当初养你就是为了今天。不疼的，很快就结束。”说罢这话，几股血色的水流从老人双手伸出钻入了女孩七窍内。随着有什么东西被从小孩体内抽出，再通过水流进入老人体内，旁边的七星灯灯焰猛地一亮，老人本来干瘪粗糙的皮肤逐渐变得饱满红润，自己也逐渐变成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而小女孩则迅速衰老，看上去有五六十岁人的皮肤，头发成了花白色，旁边灯焰也变成了豆粒大小。旁边一个于游虚影看着这景象非常震惊，从水流进入小孩体内被他发现到结束，居然只有如此短的时间。水流收回后老人站起，看向对面已经昏迷的女孩，又看了看自己身体，心中又叹息一声，从床上拿过一把刀，朝女孩走去……

顷刻就到那老人宅院上方，于游没有进屋，而是穿过院子地面到了地下，正看到老人拿着刀要杀女孩。老人刚要刺下，忽然感觉手臂被拉住，虽然自己恢复年轻力气大了很多，但用尽全力也刺不下去，反而手臂被无形之物拉得越来越高。接着整个身体飘起来，手指一根根被拉开，刀子失去支撑掉在地上。

于游和镜清现出身形后，旁边女孩身上绳子被切成了多段，镜清扶住她放在床上，看还有呼吸朝于游点了点头。忽地一口血雾从老人口中喷出，朝着几人奔来。仓促之间于游往左疾奔一步挡住镜清，一道淡淡黄色光幕勉强从身体内飞出挡在身前，又一层黑雾贴在黄色光幕后面，然后于游举起袖子挡在脸前。大部分血滴被拦住落下让地面上冒起了一些烟，只有数滴穿过去沾在于游衣服上。

“道长，你有没有受伤。”镜清急切的问道。

“没有。”闻言镜清才放下心来，但依然关切的看着于游。

老人见偷袭收效甚微，知道他们绝不是自己能对付的，现在只能任他们摆布，便朝对面仔细看去。两人颇为年轻相貌都不俗，特别是女子面容映入眼帘时让他心中一荡，但很快压下心思道：“少侠技高一筹，我认输了。贵伉俪，不知以前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若果真如此，在下先在这向你们赔罪。”

于游没有多解释什么，说道：“你没有得罪我们，知道你要害这孩子就来看看。为了不死，你杀过多少人。”

老人看他语气虽然平淡，但话语里含着问责杀人的意思，更对自己这次行动早就了如指掌，否则不会恰巧此时赶来，不禁心中害怕。只是不知他对自己知道多少，便试探的答道：“只这一个，三十年前我途经范阳，在一个山洞中休息时看到洞壁刻着字，上面写了一种返老还童的方法。我去而复返将那些字记下来，直到近年我因年迈恐惧死亡，一时猪油蒙了心，经不住诱惑就想试上一试便收养了掩羞。少侠，你看她还未死还有救，请放过我，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为了不被别人发现，朝自己孙女下手还想让我放了你。”

“不不，她不是我孙女，是我从山西井陉捡的孩子。虎毒不食子，我怎么会杀死自己的孩子。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只是想活着。人每日吃饭饮水休息都是为了活着，我杀人也是为了活着。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一定不会如此，放过我吧。”

“原来是井陉拐的孩子，当初在井陉那个孩子早就被你杀了吧。”

闻听此言，老人吃了一惊：“你如何得知，莫非你们是官府雇来的人？”

“与他们无关，既然你已经承认用这法术害了多人，那就死吧。”得知女孩是哪里人，于游就不打算再多耽误时间。

“且慢，少侠可否饶我一命，我愿意将这长生方法教给你，以后我们共度长生。”

“这样害人的事我没有兴趣。”

“既然少侠仁义不想害人，那山洞中还有其他东西，只是我解不开不能进入，只要你肯放了我，我就把那山洞位置告诉你。”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可以放你魂魄走。不然就让你连鬼也做不成，带着这秘密消失。”

老人听完这话思量片刻后道：“这世上真有鬼么，我本以为死后什么都没了。若是如此，被杀是我罪有应得，我想做一个孤魂野鬼。只要少侠答应了，我都愿意说。”

“你死后，生前做过的全部一笔勾销。说吧。若你有虚妄之言，之后我也有办法找到你。”

“我如何才能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你又如何信守承诺。”

“你不信就当我没说。”说罢，于游拿出一把剑。

“信，信。”老人看他手中凭空出现一把剑，再也顾不得怀疑，将自己所知告诉了于游。包括女孩家住哪里，山洞位置，自己现在九十多岁，杀的六个孩子埋在哪里等等。原来这老人的确是在范阳发现山洞中的方法，只是这方法不足之处是夺了别人几十年寿命，只能延寿几年。老人每次只是让自己不死，没有持续杀人保持年轻。说话的这不到一炷香时间，老人身上生气溢出，面貌从二十多岁迅速变化成五六十岁模样，只是比之前略显年轻。

找出房契，于游将整个宅院里外全部收拾干净，装成祖孙两人离开的样子。看着一团黑气飘远了，镜清道：“道长，你真要放他走么。杀了六个孩子，不必跟他讲信义。”

“或许他杀的还不止六人，也比他说的年龄要大得多，但我不能拿你冒险，而且我和他没有仇恨。既然人死了，就让他去吧。”

“那我们回去。”镜清闻言展颜一笑后说道。

于游点了点头，对旁边的虚影道：“你回来吧。”虚影同样点点头，融入于游体内。

……

镜清揽着孩子随于游回到孟宅，然后从石臼中取水给她喝了一点。过了一盏茶时间，孩子的肤色才变好了些，头发也稍稍变黑。不过他们可不敢把孩子直接泡在石臼里面，怕她身体长大，顷刻间变成十几岁的样子。孩子依然未醒，于游给她把脉觉得无碍，便暂时让她与镜明睡在一起，明日再作打算。等忙完其他事情，于游坐在桌前解开上衣，背对镜清查看身前伤口。镜清问道：“道长，你是不是伤到了，让我看看。在那里时你还装做没事。”

“有三滴血浸透衣物沾染在了身上，本想自己处理，但一处我看不到，需要你帮忙。”

“你转过来，先让我看看。”于游转过身后镜清看去，发现他肚子、胸、左肩窝各有一个浅浅孔洞。

“先将烂肉挖去，我再进石臼中待会就好了。你给我做的衣服又坏了一件。”说的话里，于游含着歉意。镜清面对于游坐在他腿上，从手中接过白布，将他往后推靠在桌沿上。镜清右手一些黑气聚集变成一把黑色匕首，将于游身上的坏肉挖去，左手中白布擦掉流下的血。“衣服坏了就坏了吧，道长没有大碍就好。就只有这三处么，我给你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那匕首恢复成黑气，贴着于游的肌肤向下流动，朝着腿飘去。

“没有没有，你住手。”

“没有那就算了，道长你还不好意思么。记得我还没有身体时，你带着我御剑飞行，在我全身都覆盖了一层，换成我你就不让了。不让就不让吧，那你看看我身上有没有。”说着话就去解自己扣子。

“我挡在前面，你身上怎么会有。”于游急忙抓住了镜清的手，止住她的动作，脸上更是露出窘迫的神情。

“我逗你呢，看把你吓的。休息吧。”见到于游的神情，镜清心中轻笑。

躺下后不久，镜清等于游睡了，将他翻过身来揽住。清晨练剑后吃过早饭，见那孩子还没有醒，两人坐好要开始修行，镜清问于游：“道长，那孩子你要把她怎么办。”

“等她醒了，就问问她有没有亲戚家人。若是有，就把她送去；没有就找一家人送些钱养她。”

“多美的一个小姑娘，不如留下她吧。”

于游看了镜清一眼道：“长大了也是个美人。”

“那还是送走吧。”听见于游这话，镜清态度立即变了。

“你和我现在哪有时间去照顾她，自然是要送走的。之后，我们再去范阳。”

“道长，范阳能不能不去。我们不要管了，就过自己的。去了或许有危险呢，那些字不是凭白无故出现的，要是那里有人，又要起冲突。而且还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说不定到那什么也没有。另外，你说能找到他是骗他的吧。”

“是骗他，但有危险也要去那山洞里，把里面的字记下然后铲了。被别人看到，又会觊觎长生害人。说不定现在已经不止他一人看到了，而且留下那些字迹的人也不知道是谁，现在又在何处。不过现在也不急着去，马上就到寒冬，那地方荒凉，这几个月应该无人去。”

“那好吧，都依着你。不过还要记下么，有什么用。”

“顺着是害人，逆着却能救人。若是有人愿意舍弃自己，就可以延长别人寿命。即便不能练，拿来增长见识也可以。不要说话了，开始修行。”

……

午饭时镜清去找那小孩，发现她没在床上，看来是醒了，现在不知道躲在何处。几人在各处寻找，终于在其中一间房子内找到她，发现她正抱着白兔子躲在一个角落。虽然镜清好言告诉她吃饭了，但许久之后女孩依然挣扎，镜清只得强行将她带到自己房间按在桌旁椅子上。但女孩立即躲进里间。镜清和于游对视一眼不再管她，和镜明各自大快朵颐起来。吃完后收了所有食物，只留下一些石臼中取出的果子和水，然后回到于游房间修行。那孩子见一直没人来，终究耐不住腹中饥饿后出来了。将几碗水都拿过来，坐在桌上一边吃果子，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随时准备躲起来。晚饭时那孩子也躲在旁边，天黑之后两人出去散步，把孩子留在房中吃饭。回来后发现那孩子没在镜清房中，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于游到自己房中洗漱，发现她是躲在自己房中的床上睡了。于游给她盖好被子，自己轻轻洗漱完毕后回到镜清房中。

第二日清晨于游叫醒孩子吃饭，倒是勉强能坐在一起了，但镜请要给她洗漱却让她连连后退。小孩欠着身子坐在桌上，小心翼翼的从附近餐盘里取食物时，眼睛还盯着他俩，看样子只要感觉稍有不对就跑。于游拿了些果子给她，和她一起吃饭。中午用饭时，于游故意当着孩子的面用草药喂兔子，孩子眼神自然被吸引过去，但是一触碰到于游的目光又躲闪开了。到第五天清晨，孩子虽然时不时看两人，但也不像来时那般怕了。吃完后，女孩突然开口问道：“他去哪了？”

“你说的是你爷爷吧。他要杀你，我阻止了他，然后把他杀了。”

“他不是我爷爷。”女孩显然也不再把那人当爷爷看，虽然对死的认识不多，但也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于游又问了一些问题，如同那老人说的，女孩隐约记得父母得病没了，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亲戚。虽然家还在，但四处讨饭一个月后遇到了那老人便跟他走了。夜里，于游让女孩跟着镜明一起睡。因为此处多人见过女孩和老人，所以不能让她出门。白天镜明带着女孩一会看看兔子，一会又去看水缸中的四脚蛇。有时人老也带着女孩在园中闲逛，用自制的鱼竿在池塘旁钓鱼。所以孩子即便只是在家，不出门也不会太闷。过了五天，女孩和几人渐熟。夜里于游刚要休息，忽然听到门口有人敲门。看见门无声而开，小女孩跑到床边，看着镜清和于游身外的黄色光罩很是好奇。于游睁开眼睛道：“何事？”

“那个姐姐我问她话，她却一句话都不说。”

于游看向镜清，心里响起她的话：“我想让她早点睡，所以不怎么说话。”

随即于游又看向掩羞道：“夜间就是休息的，你躺下后快些睡。”

“以前我爷爷……以前他会和我说一会话再睡的。”

镜清闻言笑道：“你现在回去，她就会和你说话了。你年幼才让你和那个姐姐一起，不然你要一个人睡的。”

“那你们为什么睡在一起？”

“你这位叔叔是为我治病才和我睡在一起，不然我们是要分开的。”

“叔叔是大夫么。”

“是啊，现在我是病人。你被你爷爷害的头发变白了，叔叔也给你治好了。”

“你们看我年纪小就骗我，我知道只有夫妻才会睡在一起。叔叔已经娶你了吧。”

“你真聪明，我们也是夫妻，跟你睡在一起的姐姐是我们的女儿。快去睡吧。”镜清闻言笑着答道。

“我想睡在这行不行，那个姐姐身上凉。”

“不行，我们不能被打搅。你看看这光罩，就是为此才有的。另外你只是暂时住在这里，过些天暖和了我要把你送回家乡。先回去睡吧。”于游想的是因为要把她送走，所以太熟了不好，便这样回道。

“你试试我的身上，是不是更冷，这就是我得病。”镜清同样附和道，并将手臂伸出被子外递给孩子。女孩摸向黄色光罩，手轻而易举的穿过和镜清的手碰在一起。果然如她所说，镜清的手非常冷，见此女孩只得回去了，临走时从床上抱走了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