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游步行朝清凉山而去，背上有一个箱笼，向上伸出两根竹竿，再向前延伸到于游头顶，有布挡住了阳光。衣领处，镜清正眺望着远处：“道长，我们为什么要去清凉山，是去避暑吗？”

“我去找人，你怎么样，能耐受住么。”

“我没问题，半个月也没事。”

“半月？”

“啊，不是不是，三天，也就三天我就不行了。我都热糊涂了，说错了，头也有点晕。”说话的同时，身子往后一倒，看上去像是病了一样。

“既然热糊涂了，那你就进去吧。”于游知道她说谎，也不戳破，只是顺着往下说。

“那可不行，我还要看些风景。咱们为何不御剑而行，我还没试过呢。”

“你自己不就能飞么。”

“能是能，不过飞得并不高。看不到高空的景色。”

“御剑而行，若是从鬼差上方经过，那就太明显了，你又不肯进去。我自己也喜欢走路。”

“无妨，大不了躲起来。”

走了几十里路，正在观望的镜清脸色忽地一变，马上就进到葫芦里了。之后一盏茶时间，于游隐约感觉地下嗖嗖嗖的过去了百来人，速度不比自己御剑慢。有一个在于游脚下附近徘徊好久才赶上去。过了一个时辰，于游敲了敲葫芦，镜清才出来。

“刚才你为何慌张成这样，以前可不会如此。”

“我感觉到有一个比我更强的鬼，心中害怕，便躲进去了。”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需要这么多鬼差一起出动。”

“管他呢，刚才吓死我了，道长你也不安慰安慰我。你摸摸，我这心到现在还在突突跳呢。出门忘了看日子，第一天就不顺。”

“既然无事，那就继续走吧。”

傍晚，于游来到一间客栈前，镜清先一步进入，要了一间房。大堂内也有几桌人正在吃饭，如此美貌的女子进来都直直的看着。镜清身姿挺拔，着一身惹眼红衣，有一人手中的筷子不自觉的掉了一根，这才恍然，俯身去捡时还忘不了去看镜清。镜清含笑扫了众人一眼，那眼睛就好像在说：过一会来找我吧。而众人看到随后而来、站在镜清身边穿着破粗布衣服的于游，心中大为嫉妒，心想自己也不比这农夫差，怎地没有这好运气。伙计带着二人上楼，进到最靠里的一间。伙计走后，不一会又来了三趟，一会送水，一会送饭，每次都偷偷的瞄镜清几眼。

待吃完饭，伙计来把碗筷收走了，镜清对于游道：“道长，那些人的目光还受用吗？他们羡慕嫉妒你，反而有些人不懂得珍惜，老是挂念着过去，对眼前的熟视无睹。现在我要放松放松，把我酒拿出来，我要喝酒，道长也来一杯吗？”

于游把她的酒摆在桌上：“我明天还要赶路，不能喝酒。”

镜清先喝了三杯，脚下就有些虚浮：“那些无可奈何的事，如果无法改变，也不能因此让身体受损。你看看我，现在身体没了，少了很多乐趣，想要珍惜也不行了。十年过去，道长还没想明白吗？”

“二十年以前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你自己喝你的酒，别来打搅我。”

“凶巴巴的。那我去下面找别人喝酒去了，你可别想我。”

每到一处客栈，镜清便现身，让于游被注目一番。如此几天过去，七月初六这日，于游快到弟子居所时停下。这里正是方玲休息的地方，原来的几棵树比十年前高了些。在这里驻足小半个时辰才继续前行，并对镜清道：“快到了，几十里内有些寿命长的鬼前辈，你要小心些。”

“小心什么，他又不知道我是谁。”

“你若是被人追逐，我可帮不上忙。”

“又不是鬼差，他们追逐我做什么。道长，一会你是光明正大的进去，还是偷偷进去。”

“不能让人发现，我要潜进去。”

临近弟子居所，于游便潜入地下，镜清在旁边与他并行。刚进入门口，感觉到有人靠近这里，便屏息不动，身上冒出黑雾把自己包住，移到一丈外。那人也潜进地下，朝着于游所在地方靠近，遍寻不见才离开了。于游顺着记忆中艮路方向，沿着石板走。不一会又有几人来到头顶探查。镜清见此，手往于游身上一搭，更多的黑雾把于游包住，变得像是黑色晶体一样，泛着黑色光泽。远远看去，于游像是穿着一套黑色盔甲，连面部也遮住了。

“多谢。”

镜清对于游说道：“走吧。难得啊，平时给你做饭，也不见你说谢谢。”那几人下来查看，近在咫尺也没注意到旁边的于游。顺着头顶的石板向前到路尽头，上得地面，正是在于游住了十年的天字房中。地面上血迹已清理干净，床上没有被褥，显然很久没人住了。于游坐在书桌前，轻抚过去，有几粒尘土，看来是有人时常打扫。

镜清问道：“道长，这是哪儿？”

此时已近傍晚，于游道：“以前于游便住在这里。等夜深了，你帮我去看看艮贰拾院玄字房的那个姑娘。回来后再看看这院中其余五人，等宇字房那人睡了，我们就过去。”

镜清看于游比平时更加落寞，也不再多言。没多久，外面传来说话声，院门一响几人走进来，声音也大起来。

听得一人说道：“李姐姐，今天那人又来找你，明天我们找苏师叔说说去。”

另一人回道“这样的小事，怎么能找师叔。他们两个，哪怕有一个人在，境况也要好许多。采灵师叔的徒弟身份那就不一样。不过我自己也能应付的，你们回去吧。”于游朝着声音方向望去，虽然看不见，脑中却已浮现出几人说话的样子。

待得天黑，于游轻推开窗，前面隐约有光从各房间传出。过一会儿，一点黄光隐约在空中晃动，悬停在于游面前挡住了视线。于游这才收回目光，定睛在黄点上面。原来是一只虫子的魂魄，六条腿正比划着。于游看见虫子后背的斑点，伸出手把它收起来。

于游躺在床板上，不一会竟睡着了。子时刚到，于游醒后开口：“差不多该睡着了，你动身吧。”

“已经去了，快回来了。”一会后几团黑雾从地底流到镜清脚上汇入其中，“艮贰拾那个人不就是找于游的姑娘么，都是老熟人了。除了旁边地字房没人，其余五人都睡了。”

宇字房内，于游现出身形。转身朝旁边床上看去，就见上面平躺着一人正在熟睡。七月天气炎热，李文澈只着小衣，也无什么遮盖。而这小衣材质在于游看来，便如薄纱一般。白色的肌肤映入眼中，于游心中起了涟漪不敢直视，忙移开目光到地上。旁边镜清上前在她肚腹处摸了一下道：“终于不无聊了，这姑娘皮肤不错。”

李文澈似有所觉，动了一下把头转向里侧。还好未醒，于游瞪了镜清一眼。镜清在他耳边轻声道：“道长是嫉妒吗？”于游不理她，看向李文澈旁边摆着的香囊，一招手便飘过来收进怀中。旁边书桌被李文澈当作了梳妆台，上面放着一个梳妆镜，镜清坐在前面给自己抹了一些胭脂。于游在旁边地下放了十来个大瓷瓶，起身道：“该走了。”于游走出十丈，镜清才追上来。

“道长，你千里迢迢的来就是为了偷看姑娘睡觉，还偷人家贴身的东西。人家姑娘都被你看光了。”

“以后再来的时候，你先给她盖上衣物。刚才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在这儿待久了还不想走了呢。”于游虽然不信，也没有多问。

宇字房中李文澈还睡着，不过左脸颊上多了一个唇印。

飞行两个时辰有余，于游回到了益都县。到得家中天微微亮，坐下了于游才道：“你帮我看看，这香囊里都有什么。虽然我自幼学医，认得一些药材，但是其中一些香料我也不认识。”

镜清将香囊拿起看了看：“这你可问错人了，这个对我早已无用。我是自带香气。”镜清袖子一挥，于游就觉得一股香气扑来。“你为何不把那姑娘推醒问问她。”

“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

“道长你做了什么，不敢见她。将来遇到了，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远处有家卖香料的，一会我们去问问。”

“你自己去吧，我在家等你。”

“这是你的事，你还真把我当丫鬟了不成。以前是你心绪不佳，我才来照顾你。现在你还有了去看姑娘的心思，看来是我把你伺候得太好了，以后你自己做饭。”

“是我失言了，一会和你去。你先帮方玲洗澡。”

“这就对了，你这十年几乎不怎么出门。这一次，感觉还是出门去心情好些吧。另外，想跟我出门，就把你那破衣服扔了，把自己洗干净了换上我给你做的衣服。去清凉山没人认识。在这里你穿着旧衣服我面子上不好看。顺便把旧的被褥换了，我也给你做了。”

“那衣服是我娘给我做的，不能扔。”

“都破了，洗干净了就放起来吧。再穿就没了。”

……

待穿戴好了到得门口，于游道：“我们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年，你这容貌要变得老一些了。”

“我这二十五岁的相貌还不够老么，那我加一岁好了。”说罢揉了揉脸。于游看去，也没觉得有多大变化，只是觉得更耐看了。

从侧门出来，转过街角，书坊郭掌柜看见两人忙跑上前主动打招呼。以前镜清在店中看书时，替他招来了不少主顾。只不过这些主顾眼睛全不在书上，一直看着镜清。待得镜清回家给于游做饭，那些人索然无趣，在店中看了一个时辰，也不好意思不买，临走时只得带了一本回家。

郭掌柜道：“于员外，这么早就和夫人出来啊。我这可是头一次看到你们一起出来呢。”

镜清回道：“郭掌柜，我们要出去买东西。看在你叫我夫人的份上，他若是把原配休了，我便免了你一年的租金。”

郭掌柜从柜台摸出五两银子：“夫人，你可好些时间不来了。既然是买东西那一定要花钱，这是下半年的租金，请收好。本来前几日便想给的，没想到你们外出了。”

“如今有了丈夫，事情多了便少出门了。我们前几日外出游玩，所以不在家。”

镜清取过银子和于游去了，还听到郭掌柜以后常来的话。到一无人处，于游说道：“刚才你说什么休了原配，不如少说。”

“你倒是清闲，根本不管这些，以为我平时是怎么应付他们的。”

“辛苦你了。”

“你知道就好。”

“还有什么我需要知道的。”

“我说你叫于游。”

于游摸了摸鼻子：“我就是于游。”

镜清闻言笑了：“怪不得你要去清凉山，其实我早就怀疑了。”

到得一处胭脂铺。老板知晓两人来意，拿过香囊看了看道：“两位，这里面的大部分我是知道的，不过有一两种以前从未见过。不知道是何处特产的，实在是无能为力。”

于游和镜清买了一些，回到家中将气味比了比，确实还有差别。于游将那偷来的香囊系在方玲身上，对镜清道：“我去做饭，你做自己的事吧。”

“我和你一起去。先把我做的衣服脱下来，免得烧上个洞。明天我再给你做两件麻布衣服，做饭时穿。感觉如何，两人一起过比一个人好吧。”说罢镜清就去解于游的扣子。

于游退后一步：“我自己来就行了。”

“我这小妾还不配给你脱衣服么。”

“你别说笑了。”

镜清也只好解开自己的衣服脱下放在于游床上。

于游抬头看到：“哎，你别……”看到镜清身上又现出另一套一模一样的衣服，才住口。

镜清笑道：“道长你在想什么，以为会看见什么。”

“你这衣服是不是先烧一件才能穿上的。”

“我想想，六七百年前是这样。现在嘛，随心所欲了。只要看到一件衣服，身上就能现出。”

镜清撩起外衣袖子：“这件里面的衣服是买的，平时我穿的都是。”

于游仔细看了看，也没看出有什么区别：“我一直以为你的衣服都是变出来的。你为何还要买衣服穿。看着很麻烦。”

“我喜欢。先做饭，一会吃完了有的是时间看。”

“你能不能别老是这样。”

“这样是哪样啊？”

于游心中叹气，两人到得厨房，于游坐在灶前，将木头和引火之物放在灶内，手指上飘出小火苗，轻轻一弹便落到了引火的杂草上。旁边却传来镜清“啊”的一声，一下躲到灶火照不到的右边去了。

于游转头看去，镜清用一只手挡住了脸，身上正有淡淡黑气飘出。于游急忙起身走到她近前：“你怎么了？”

“你还说，都是你那火苗的光。你看看我这手背手心，还有我这衣服。”镜清把另一只手凑到于游眼前。

于游闻声看去，这手背手心像是被火烧灼了一般，左手捂着半边脸，手背上皮肤也很难看。而那衣服上的线和纹路也模糊了。

“那你的脸……”

“脸自然也伤着了，我记得以前你点蜡烛不这样的。最开始没感觉。过得几年只是有些发热，现在更是灼伤了我。”

“我开始修第三层了，没想到有这个效果。那现在这火要灭掉吗？”

“不用了，已经无碍了。”

于游举起手指，一个白色小火苗又冒出来：“这样应该无事了。”

镜清吓一跳，看清楚才放心了。朝锅看了一眼道：“先做饭，锅要糊了。”

于游应一声，忙活起来。待忙过一阵，于游道：“你伤的重不重。”

“只是一个小火苗，照一下不要紧的。不过若是蹦到身上，那就严重多了。以后你小心些，别把我点了。”

于游又伸出另一只手来：“给你。”手中间是一个黑球。

“用不了这么多，一半就够了。”镜清手指划过，一半黑球抓在手中变成黑雾渗进皮肤，身上的伤和衣服肉眼可见的回复了。于游仔细看了看镜清的面容和手，一点伤痕也没有。镜清知他关心自己，嘴上却道：“你是来做饭的，还是来看我的。一会你饿肚子了，看我也不解饿。”

收起黑球又去看火，待得熟了，端到房中去吃。镜清走后，摸出那只虫子，它又伸出它的前腿比划起来。于游看不出什么意思，将它托在手中闭上眼睛，一条黑色细线自额头出来，前端进入了虫子中。……于游站在一片草地中，四周有很多虫子飞舞。其中一只七星虫躺在一片叶子上，正用腿抱着另一只小虫子啃着。一个黑影过去，虫子消失了。那黑影落在树干上，将啄在口中的虫子吞下去后，一个黄点从鸟身体里飘出来。黄点怒视那鸟，却也没有什么办法。于游旁边景色移动，黄点一路飞着到了于游住处，却发现人不在了；到旁边房子里落在她们身上，她们也不理自己，只得暂时飞走了，以后还时不时的看看于游有没有回来。

细线收回，于游睁开眼睛，将虫子托起来道：“你身体没了我也没有办法，我这正好有一个傀儡，给你了。不过，以后我需要你做事的时候，你不能推辞。”说罢从怀中拿出那只木头傀儡。那虫子对傀儡熟视无睹，比划了一阵就飞出去了，回来时带着一只同类的尸体。于游见此明白它的意思：“想让我把别的虫子魂魄抽出来，再把你引进去，那我为何要你。我不能做这种事。”虫子听见这些话，又飞走了。过得几天，那虫儿又自己飞回来了。于游醒来发现它正抱着傀儡等着自己。一见于游起床，它便飞到于游面前飞舞，生怕于游看不见自己。于游将它引入傀儡中，虫子飞舞了几圈出去了，晚上再回来，把这里当成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