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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中颠簸的日子里,新和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可能是因为晕船的体质,新和只是看了一会儿地图,就开始止不住的干呕。

新和头枕在裕安的膝上,双眼被覆盖,他努力强迫自己睡去,放空念想。

木德说再有一刻钟就到风津渡口了,撑过这一段路程就好了。

等待的时间的总是漫长的,迷迷糊糊中,新和听见裕安说到岸了,让他不要再睡了,他还听到有人叹气,然后将他背起。

江南水乡的新鲜空气驱散了新和脑内的浑浊不堪,新和半眯着双眼,入眼皆是墨迹朦胧,感受着脸上的丝丝凉意,新和伏在裕安耳旁,有气无力地说:

“下雨啦……”

“知道了。”裕安无奈地回答。

防护罩生起,隔绝了雨愁烟恨。

裕安在被褥中仰卧起坐了许久,掀开水墨字画的白绫帐子,踩在红木地板上,精神抖擞地示意自己又可以了。

“听说皖南自古以来商业发达,天下奇珍汇聚于此,你们有没有什么想买的?我请客。”新和笑得真诚,带着几分祈求。

裕安白了他一眼。

“呵呵。”木德月笙表示你在扯什么淡:“你真的——好了?”

“当然。”

木德月笙瞅了新和半天,只觉得他在说谎:“在幻境里,你也是这么说的。”

“……”

“你不用在这里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当初若不是提出在客栈休息,你是不是真打算跟我们走一路?

明明身体承受能力已到极限,却还笑着说自己没事。

新和,你什么时候可以对自己的事情诚实一点呢?你什么时候对我们的信任能多一些?”木德月笙质问他,又忽然想起新和体质不好,拔高的声调降了下来。

“……”新和似笑非笑。

“啧——你看看他,裕安,你看看他!”木德月笙泄气地捶桌子,颇为郁闷:“油盐不进,说什么也不听,拿定了主意就一意孤行,新和!你这样将来是要吃大亏的——”

“他都十四了,你再怎么说也没有用,以后看紧他就是了。”裕安双腿交叠,坐在木德月笙身旁给她顺气。

“看紧他?我倒是想,只是再碰到‘思无邪’怎么办?,门坎一踏,房门一关谁都护不住他。”

“?思无邪?你们也遇见他了?”新和惊讶,但转念一想,以那少年的行事作风他们见过也不奇怪,只是在什么时候?

……不会是在客栈内吧。

“你可能没有察觉,那个少年在将郦城公主劫走后,根本就没有离开,而是留在了你身边。

对,就是那个仓鼠,吱哇乱叫,上蹿下跳的那个。

虽然我觉他这一路可能都是在用‘鼠语’骂你,但这并不妨碍莫名奇妙出现的杀意。

情急之下,便寻了个借口将你支开,我们两个留在房间里拖住他。”木德月笙好像对此事相当不甘:“几个回合后,我们连还手之力都不剩,只好听从他的安排,去祭台上闹事。

不然的话……思无邪就要杀了你。”

木德月笙说道:“说到底,也是我们实力不济,连累了你。”

“……不巧的是,他也是这么和我说的,我若是不和他去,他就杀了你们助兴。”

新和说完,三人沉默了一阵,最后得出的结论惊人的一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少年的性格真是有够恶劣的。

“所以——你真的打算去找他,把剑还给他?”木德月笙问。

“这毕竟不是我的东西,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拿着它,我是做不到的。”新和抱着旧符说:“我知道这很危险,但不是我的东西终究不会属于我,尽管我真的很喜欢旧符。”他现在看起来有些恹恹地。

木德月笙无奈的摇头:“我就知道……别人若是拿了这等神器,巴不得拿回家去当祖宗供着,留给后世万代当传家宝用,你可倒好……

行吧,这种事谁能拦得了你?

可是江南香火文化盛行,供奉的神明更是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只凭一双金色的双眸去寻找,这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嘛。”

“都说神明在上,垂怜世人,旧符与他相处多年,思无邪的气息早已浸染剑身,若是靠近,必定有所感应。”

“唔——如此说来,只是行走江南的时间问题,这可比斛城现在的局势好多了。”

“斛城……看你的表情,出大事了?”

“岂止,估计整个行政班子都要血洗一遍。”

“原祥他又在抽什么疯?”

“在我们登记完进城信息后,警卫队的人骑着白马到处张贴告示,说是即日起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城,也不允许外人进来,就这样,咱们三个……咱们四个非常不幸的成为最后一批,封在了这里。

当时街上略微有些混乱,好不容易扯住一个人才知道,今日早上,也就是我们进城的前两个时辰,原祥遇刺了——可惜没死。

有人说在犯人的口供中,牵扯到了陈绍,但是没有证据,只能干封着。”

“怪不得都说皖南最高长官的位子不能坐,谁坐谁倒霉。”

“皖南地处斛城边境,与隋城的皖北相邻,虽说两地曾为一省,但战争中各自被划了出去,原祥生性多疑,即便是亲信也有不少获罪入狱的,更别提皖南的官员了。

现在官兵满大街的找犯人的同伙,幸亏我们来的晚,恐怕这几天都不会消停了。”

“他统治不得人心,想杀他的人自然不会少,怨不得别人,倒霉的是那些被他的手下诬陷拿来邀功的平民,这么一想他没死确实可惜。“裕安说道。

木德月笙点头:“贪生怕死,又贪财好色,斛城人民摊上这么一个统治者也是倒霉,政府什么都不干,税收倒是没少交。

我之前在杏花村与老板娘交谈,她说皖南最重要的产业就是酿酒了,每年交税的时候酒业都占大头,可即便是这样,上边依旧没想过减赋税,轻徭役,还在不断的压榨百姓,杏花村为了稳定产出,自己花钱建造了一个阵法,保证阵内一年四季都如春,她……”

新和问:“怎么了?”

“她也难保酿出来的酒够交赋税的。”木德月笙接上未说完的话。

裕安看了一眼地上的孙弘之,站起来走到镂空雕花的窗户旁,早秋的日光穿过青蝉翼糊的窗上纱,大理石案上映射出斑驳疏影,裕安站在边上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街上行人打着伞匆忙奔走。

“原祥的存在就如同这场白日雨一样,来得从不及时。”裕安说:“新和,你不是想出去吗,就在下面走一走吧,不要离开这条街,或者说我们的视线内。

我的笔墨纸砚最近快用完了,你去帮我买点吧,谢谢了。”

“啊——正好,我有点肚子饿了,你看看街上有什么小吃给我买点吧,顺道把裕安花的钱记到我的账上,回来我付你钱,新和。”木德月笙打着哈欠,带着些许疲倦说道。

“乐意效劳。”新和笑着说。

就这么直接出去是不可能的,在被木德月笙和裕安套了一大堆防护术法,嘱咐早点回来后,新和终于支着从店家借来的绸布伞站在了街道上。

经过了一段时间,雨已经没有之前下得那么大了,新和伸手想抓住落雨,但转瞬之间又从指间缝隙溜走。

从伤口处绽放的桃花在烟雨斜阳中,显得愈发妩媚多姿。

比起隋城的宵禁制度,作为商贾聚集之地的皖南,大多商铺在夕阳还未落山时,便已燃起灯火香烛,昼夜不息,经久不衰。

也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街道上的人群三三两两,不必受摩肩接踵之苦的新和,在四处张望下,驻足在了一处风筝摊前。

吸引他的除了做工精良的风筝外,还有卖风筝的小女孩。

暑期已过,按照往常来说,斛城大大小小的学校都已经陆续开学了,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还在街边买卖很难不让人注意力。

“小姑娘,这个大雁形的怎么买?”亲善的笑容让人很容易产生好感。

“只要五块钱!是不是很便宜?”洗得发白的衣服,掩盖不住小女孩神采熠熠的双眼,在看到新和身上开的花后,女孩感到新奇瞪大双眼问:“这是法术吗?虽然仔细看有点吓人,但是挺漂亮的。”

“很厉害的法术吧,我朋友教我的。”新和非常爽快的付了钱,又拿出十块:“这些风筝是你自己扎得吗?又结实又漂亮,要是有兔子形状就更好了。”

斛城的官方货币虽然是灵石,但作为斛城最为重要的战略资源,贸易商品,普通百姓可能一辈子也接触不到,所以官方在此之外又印了一种纸币——白珠券,以充当流通票据。

“当然是我自己做的,兔子形状的风筝我也会哦,你要是想要的话可以明天再来,只要你付钱我保证给你做出来。”入秋以后,雨天变得频繁起来,风筝越来越不好卖了,多卖一个是一个,女孩不想错过新和手里的钱。

“真的?”新和假装不信:“我听说这几天斛城各地的学校就要开学了,万一我来找你,你却上学了,到时候我去哪里讨要我的风筝?”

“开学?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上学。”女孩嘟囔着:“你要是不信的话……你就从这里拿走两个,当作我的抵押,如果我明天真的没来,你手里不是还有两个风筝,也不亏嘛。”

“不用了,我相信你。钱已经付给你了,这个风筝我先拿走啦,只是现在还在下雨,我看你年纪小,收拾收拾先回家吧,感冒了可不好。

钱的话可以明天赚,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谢谢大哥哥关心,只是……我现在回去……我母亲会不高兴的。”女孩似乎对于她的家庭状况有些难以启齿。

“……为什么?”新和偷偷观察着女孩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因为我家比较穷,人还有点多。”小孩子心思单纯,对关心她的人很容易敞开心扉:“我其实也很想念老师和同学们,但是我父母说学习没用,我要是去上学谁来干家里的活,谁来挣钱?”

说到这里,女孩叹了一口气:“唉,每次一想到这些东西,我就好羡慕同村的小满姐姐,我要是也能像她那样就好了。”

“是因为她生活比较好吗?”两个人排排坐,一起低头看小水洼。

“岂止是好!简直太好了!自从她十二岁嫁给银行的儿子,不止她,她们一家都顿顿都有肉吃!还有漂亮的衣服穿!”

“那可真是太好……等等……多少岁?十二?她的家人在干什么?斛城不管吗?”新和大为震惊,郦城的成年是在十八岁,虽然他和郦城公主办了婚礼,但是官方并不记录在内,而是要等新和成年才会承认二人是夫妻,在此之前,新和和郦城公主都是要分房睡的。

新和一直都认为这项法律烂到极致,全是糟粕,没想到斛城比这更离谱。

“这……你们这几岁成年?几岁能结婚?”新和说话的声音都颤抖。

“不知道欸,但是和我一起玩的小伙伴们好几个都有小孩了,我今年十岁,应该也快了,不知道我将来能不能向小满姐姐那样那样好运。”说到这里,女孩脸蛋红红的。

“……小姑娘,你听着……这一点都不好,这样的未来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糟糕。”

“为什么不好?我们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荤腥了,不仅有肉吃,还有钱花,我的父母还能拿到五百块,我觉得很好呀。”

“……”新和一直认为人的价值不应当由货币来衡量,但此时他应该明白,在穷苦大众眼中,能被当作货物交易时,已经是莫大荣幸了。

新和沉默了一会儿,过了许久才说:“抱歉啊,小姑娘,我改变不了什么,所以我没有资格对这件事做出客观的评价。”

小女孩眼中充满了不解:“嗯?为什么要道歉啊?我应该谢谢你才对,你买了我的风筝,还一买就是三个,我今天再卖一个就可以收工了,怎么想你都是好人呐。”

新和被小女孩天真的发言逗笑了:“是呀,你现在最大的烦恼就是风筝了,考虑将来的事对你来说太遥远了。

这样吧,风筝我也不急需要,你要是有时间做完就送过来,我在缘来客栈等你。

第四个风筝我也买了,拿你最擅长的来扎。”

“好的好的,哦呼——谢谢大哥哥,我叫郑招娣,我明天要是没有来的话,你就去长凝街二十六号找我,我肯定会给你糊风筝的,我不会说谎的——”

“嗯,我相信你。”新和撑伞站在雨中,向愈行愈远的背影挥手告别。

在街上又逛了一阵子,眼看雨越下越大,新和只好回去。

裕安站在楼梯口看着新和拎着大包小包一堆东西行走困难,于是伸手接过他的包袱。

“这么晚回来,看起来你们聊得很投机啊。”

新和心虚地摸了摸手中的风筝:“确实是回来得有点晚了,但是我给你们买了礼物啊,这些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回屋看看?”

裕安不吃他这一套,面无表情地向前走。

新和搜肠刮肚想要狡辩,话还没说出口,走廊内一声惨叫高亢激昂。

新和挑眉:杀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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