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觉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方瑾墨,也不畏身前的剑,竟然抵着剑逐渐站了起来,方瑾墨没有想到这小叫花这么刚烈,双手一抖,宇文觉仍旧站起,其脖前的皮肤终究被方瑾墨划破,鲜血顺着剑刃流到了剑上,身后的林怀苒担心不已,生怕师父一怒之下出手把这瘦弱的小叫花杀了,吞吞吐吐道:“师父,师父……”
方瑾墨逐渐后退,宇文觉仍旧在倔强站起,不自觉运起了乾坤造化功,身上荡漾开了一圈圈劲气,方瑾墨见其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仍在运功,不禁又怒极,一把收过剑去,将身子贴近,左手成掌,手中太极倒转,掌风阵阵,连屋檐上的灯笼都跟着晃动起来。
林怀苒见状,大叫不好,这是,“化丹势”!
乾坤造化功中,专门用来废除比自己修为低一大截的人的武艺的一招,就是这“化丹势”。只是江湖上历来以废人武艺为大忌,一般不准使用此种武学,各门各派虽有类似武学,但一般都是用来惩治本门大奸大恶之徒的。
所有的这些招式,都会对自身造成极大的伤害,化丹势也不例外,由于手中太极乃是逆行,有反天地之数,一掌下去,将会打开对方丹田,内力随之流失,而施法之人,往往也会遭受重创。
宇文觉面对此招,根本避无可避,他也懒得躲避,眼神反而愈加坚定,精芒毕露出,直直地盯着方瑾墨,方瑾墨仍不收手,只见宇文觉腹部荡起一圈白色波纹,紧接着便是“砰”得一声!
林怀苒吓得捂住了眼,再一睁眼,赫然发现竟然是方瑾墨倒退了数步,口吐鲜血,而宇文觉居然依然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宇文觉本来已经做好了从此武艺被废的准备,没想到这一掌后自己非但没有功力尽失,反而将方瑾墨震了出去,再一低头看自己挨了一掌的肚子,赫然有一个诡异的印符在发光。
方瑾墨于远处半躺着盯着那旋转的符文,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良久,叹气道:“洞……洞玄印,你是,你是多后悔收了我这个徒弟啊……”
方瑾墨词不达意,宇文觉和林怀苒并不知道什么意思。良久,她竟然心力交瘁,昏了过去。
长宁十六年,四月望夜,月圆,玄凌山太极大殿。
正月时,颀山老祖仙去,如今业已过去三个月,而新任掌门不遇道人其实已经掌控玄凌道宫三个月了,直至今日,方才置办酒席,以昭示天下玄凌道宫业已更换掌门人,以此作为一种象征,毕竟像玄凌道宫这样的庞然大物,在江湖上举足轻重,许多道家门派以之马首是瞻,修行之人又极为长寿,其掌门人一般对江湖局势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大殿之上,不遇道人李不予手持拂尘,腰间佩剑,虽然已经不惑之年,但是眉目间并没有老去的迹象,双颊瘦削,棱角分明,道袍在身,却松松垮垮的,愈加显得不遇道人之消瘦。一股仙气萦绕周身,可见其修为之高深。
李不予出身安陵李氏,是李家“不”字辈的翘楚,虽说安陵李氏豪杰众多,散布中州北地,几乎到处都能见到安陵李氏的踪迹,但是像李不予这样的年轻时便赫赫有名的武学天才,着实罕见。其在二十五岁时创出的弦望剑法,业已成为有别于玄凌剑诀的玄凌道宫的又一绝技,而其在奇门之术、符箓之术、剑术之上的造诣也已登峰造极,也难怪颀山老祖在世时对其疼爱不已。
而这不遇道人,一直以来就是一位嗜酒的狂人。安陵李氏严守儒家教条,是一个礼教极为严明的家族,李不予平日里为人极其周到,唯独在对待酒上,可谓是嗜酒如命了。其门下有弟子二人,一人是青阳道人,稚阳诩。另一人,便是墨道人,方瑾墨。
那日月圆之夜,李不予难得尽兴喝了那么多酒。因为自正月里师父颀山老祖登仙以来,李不予便一直不曾饮过什么酒了,一来是没有心情,二来恐为外人嚼舌,有损声名。他倒不是害怕自己生命被玷污,他怕的是玄凌道宫的声名,和他安陵李氏的声名因为他出现什么差池。毕竟此时此地如他,许多事情都已经身不由己了。
殿下人觥筹交错,杯盏之间也算热闹,李不予一人站在台上,望着大殿外面的郎朗星河,正饮酒出神,不自觉幽幽长叹一口气,身旁师弟覆雪道人忽地上前,敬了一杯酒,道:“师兄,今日本该大喜,何故长叹?”
李不予回过神来,一看是叶平生,摇身,拂袖一笑,道:“也没什么可叹的,师弟,你看这殿外之月,今日本为望日,为何反倒掩于层云之间,只露微末,反倒如弦月了呢?而夜穹之星斗,何故有趁机凌月之势?”
叶平生不禁莞尔,宽慰道:“师兄你这是被术数操控了头脑啊!莫要自扰,还是饮酒最能忘忧。”说罢便举杯向李不予敬酒。
李不予闻言,眉头顿时不再紧皱,哈哈笑道:“不愧是覆雪!好,那我干了!”
李不予眉头舒展,一仰头,依凭心头涌上来的豪气,一口便将杯中酒饮尽,正欲与叶平生再斟再饮,却见阶下徒弟方瑾墨忽然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来。
李不予见状,便不再饮酒,忙低身问道:“徒儿何事?”
方瑾墨也不说,依然上前,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起身一跃,跃到了层阶之上,酒壶一扔,不顾身边一个个人喊着“大胆”,双眼直勾勾盯着李不予,道:“师父,徒儿喜欢你,你娶我,如何?”
李不予原本以为方瑾墨这时上台阶来是有什么急事,一听这句话,顿时面红耳赤,方寸大乱,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结结巴巴道:“瑾墨,你……你醉了,快……快退下!”
“瑾墨未醉。不遇道人,我墨道人之心意,你不可能今日才知晓,你今日不许我,更待何时?”方瑾墨根本不为所动,反倒手提着酒壶,步步紧逼,语气更为坚决。
玄凌道宫一干人等皆被方瑾墨唬住了,这种事情在江湖上从未听说过,如此光明正大毫不顾忌世俗礼节的“大胆”之举,着实将众人都吓住了。这些人是都行走江湖多年,听过有师徒结为伉俪的。即便是师徒之前有着这种关系的,但大多秘而不宣。即便明言,也不会像这样在盛会之上直接“求许”,玄凌道宫立派几百年,还不曾见过哪一任的掌门是与自己的弟子成为道侣的,这墨道人如今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让李不予如此难堪,李不予和众道士皆呆若木鸡,不知应当如何应对了。
李不予酒杯都拿不稳了,他是安陵李氏的嫡系出身,对儒门礼教、伦理刚常看得极重,虽说在江湖上被人称作“狂道”,那也多与他喜爱饮酒有关,而不是因为他不遵礼教,相反,在为人处世上,他比任何人谨小慎微。
方瑾墨见李不予这副样子,顿时狂笑,一仰头喝尽酒壶里残余的酒,然后失落地从主台上拾级而下,快要走下去时,忽然顿住,道:“师父,你为何,就是不敢说呢?”
李不予依旧满脸的无奈与尴尬,嘴巴缓缓张开,却吐不出一个字,眼神中尽是无助。
方瑾墨冷笑一声,继续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到最后一阶上时,忽地从腰间抽出剑,剑光凌厉,指着李不予,带着哭腔说道:“师父,你说啊,你倒是说啊!”
“而我师父那日怒气攻心昏迷数日不醒,再醒来时,江湖已经是风云变幻,变得她已全然不识得了。对她来说,这江湖,已经不再是那个江湖。太极大殿一事,传遍江湖四海,不遇师爷从此为人诟病,自认为自己连累整个玄凌道宫和安陵李家,师爷他羞赧不已,翌日竟卸掌门印而去,离开了玄凌山,自此再也无人寻得师爷的踪迹。”
“师父自长宁十六年四月十八日起寻找师父,这些年来已经踏遍北地五国七州,不过都不闻师爷音信,不见师爷踪影,这么多年来她每每听到有关‘不遇道人’的消息,便总是难以自已,然而每一次都让她以失望告终。这一次碰到你,再加上你身上所负功法,这是我跟随师父以来最为接近不遇道人的一次了,故而你可以明白,师父为何这个样子了吧。”林怀苒对宇文觉娓娓道来,眼中已然泪光闪烁,仿佛有群星入住其中。
宇文觉沉默良久,问道:“那我还有一问,‘洞玄印’又是什么?为何墨道人没有如愿废掉我的武功?”
“洞玄印,是玄凌山用来封印至亲至爱之人的丹田的术法,江湖上既然有废人内力的手段,自然也就有防止被人废去内力的手段。洞玄印便是这样一种秘法,但是这一术法施展时非常困难,非功力至深之人无法操控,一旦失控便会伤及命元,故而这种印也极其少见。你的洞玄印上有不遇道人的道法命元,所以师父她打不开。此印消耗极大,故而威力也极大,一旦有人试图废除你的功力,就会被此印反噬,如同施印者亲临。”林怀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