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觉早就猜想朝玉京应该是一副书生面庞,就像林长寻一样,甚至他还以为朝玉京身为刺客,脸上一直带着一半儿的面具,另一半儿肯定要比露出来的白上许多,毕竟露在外面的部分总是挨风吹雨晒,为此他还想嘲笑他一番,谁知朝玉京面具摘下来后,非但不是“阴阳脸”,反而整张脸都温润如玉,眼角向上勾起,生了一副天然的笑眼,再加上朝玉京本身天性-爱笑,无论如何也让人想不到,他是一个城府极深、杀人如麻的刺客。
朝玉京用面具轻轻往宇文觉头上砸了砸,笑骂道:“谁告诉你刺客就一定要整天都戴着面具啊,我们只有在有任务的时候才戴,况且刺客都是夜行,怎会给太阳晒黑?”
宇文觉哑然失笑,摸着后脑勺打了个哈哈,说道:“书生脸我也不是没见过,可是就凭你这张书生脸,还是戴上面具的好,否则‘红颜祸水’这个成语就要换到男人身上用了。”
朝玉京也不恼怒,一路上两人不知斗了多少次嘴了,故此他并不认真,反而跳下马来,用脚颠起一块石子儿,拿在手里,往树上一扔,顿时扑棱棱飞出许多鸟儿来,朝玉京指着飞起来的群鸟说道:“宇文兄,听说尊师漓前辈的轻功号称‘踏尘逐雁’,我们就连比试比试,看谁先随飞燕入城,且不被守城官军发现,如何?”
宇文觉看着满天飞起的飞鸟,不禁哈哈一笑,道:“那我可不客气了!”说罢腾空而起,衣袍刺啦啦,传来一阵阵破空之声。朝玉京嫣然一笑,一边拴马一边骂道:“不要马了?”
他虽嘴上说着,身子却也已经隐没不见,宇文觉闻言连忙回身,转瞬间就抱了一堆马草扔到拴马的树下,暗骂道:“只顾拴马,不顾吃食,饿死了我可怎么回君山?”
宇文觉朝四下望了望,丝毫不见朝玉京的身影,叹了口气,眼见一只飞燕低飞而下,他又瞅了瞅岑阳的高墙,这城墙虽不如褒城城墙高,却也足足约莫有三丈。宇文觉往身后的大树上一蹬,当即拔高了数尺,随即追上前面的飞燕,轻轻一踏,便落在了飞燕的背上。此时宇文觉俨然若天仙一般,仿佛在御风而走。
飞燕仿佛不知背上有人,竟一如平素般兀自扑棱着翅膀,越拔越高,眼看就要高过城楼,正在这时,朝玉京不知何时已经突然现身,一颗飞蝗石倏然自阴暗之处飞向宇文觉,宇文觉暗叫不好,那飞燕果然受惊,骤然胡乱拍动翅膀,宇文觉赶忙弃了这只飞燕,一个筋斗翻身落到了另一只飞燕身上去。
然而这只飞燕远不如方才那只飞得高,可是距离上来讲,已经将要飞过女墙,女墙上影影绰绰能看到几个正在打盹的士兵。宇文觉心知不妙,因此只是借这只飞燕落了落脚,瞬息之间便换了只飞得更低的飞燕,倒着往来路飞去。果然宇文觉刚一弃燕,一颗飞蝗石便直冲那只飞燕,可怜那只飞燕,翅膀倏然中石,散落了一地羽毛,平白撞向女墙,将一个沉睡中的官兵给撞醒了。
宇文觉知道是朝玉京使坏,几个飞石之间,他已经知晓朝玉京方位所在了,遂干脆往朝玉京所在之阴影处扔了十文铜钱,哗啦啦将那一排的守城官兵全给弄醒了,一时间城头上大乱起来,皆争先往朝玉京的所在跑去争抢铜钱,宇文觉哈哈一笑,又翻了一个筋斗,落在了更高处的一只白鸽身上。
宇文觉有了教训,不敢再在一只飞鸟上长做停留,故此在白鸽身上稍一停脚,便再向上拔高落在一只斑鸠身上,斑鸠上稍待片刻,便再拔高至一只灰黑色的野鹞子身上,此时宇文觉感到太阳仿佛就在自己手边一般,他近些年少有使用轻功到这个地步,上一次这么用轻功,都还是夺旗大会的时候了。此时宇文觉唯觉体内内力飞速流逝,若是内力不足,飞鸟便托不住他,便会从高空之中坠落下来摔死。宇文觉这才意识到,他一时兴奋,为了不让朝玉京的飞蝗石打得到他,竟有些得意忘形了,此时方才感到害怕,好在早先他从吴歌那里学到了“龙吐息”之法,遂赶忙运功,此时野鹞子已经飞过了城头,城墙士兵必然不会发现,因为对他们来说,此时的又高又小宇文觉无异于一只普通的飞鸟。
宇文觉瞅准时机,便从鹞子上落了下来,借着一只只飞燕白鸽,最后落在树杈上,再转身腾挪到房檐上,最终看着红灰相间的望乡楼,直直落在了它的楼顶。
宇文觉却并不着急,他知晓自己此番进城虽然顺利,但其实是费力不讨好,必然已经落后于朝玉京了。因此他缓了缓神,倒是先找了一处客驿,迅速地写了一封信,寄与丐帮总舵,告知殷天笑等人,他寻到了吴歌和徐枯,且二人被地宗残部带走,略略几笔提了朝玉京与吴歌之间的恩怨,还请总舵速速定夺此事。宇文觉忍痛将他在无名崖洞中顺出来的夜明珠当了一颗,给了邮差许多金钱,令他以十万火急的速度赶往君山,路上不要休息,每至一处驿站皆乘其最好的马。见邮差满口答应,方才放心。
宇文觉办好这件事后,方才擦了擦头上的汗,这一番腾空入城耗了他许多内力,他略作调息,便从客驿奔向望乡楼。他早在入城之时便已猜到,朝玉京不时以暗器打他的飞鸟,并不是为了与他争夺先后,实则是为了将他逼高,如此一来便能将他甩掉了。宇文觉暗叹一声,一时间茫然无措,看着那望乡楼又高又大,肚子又咕咕一叫,不禁有些饿了。便索性去望乡楼讨些吃喝。
谁知道他一进望乡楼,便看见二楼的一个座位上,正坐着一身黑衣的朝玉京。
春日的阳光洒在朝玉京白皙的脸上,看起来是那么人畜无害。朝玉京回过脸来朝宇文觉咧嘴一笑,一口大白牙像妗河岸边卖的白玉年糕一般,丝毫没有被宇文觉发现所应有的尴尬情绪。宇文觉叹了口气,将挂在腰上的六个大钱收了起来,方才一步步朝朝玉京走了过去。
宇文觉刚坐下,朝玉京就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宇文觉耸耸肩,道:“我哪儿知道你在这儿啊。岑阳城这么大,就这酒楼这么招摇,你骗我用踏尘逐雁的功夫进城,还用飞蝗石把我越逼越高,不就是想甩开我么。可是丐爷饿了,见这酒楼这么大,饶是叫花子也想吃点儿好吃的嘛,这酒楼香味远飘,叫花子我就进来了,谁知道朝兄你也腹中空空,甩了我宇文觉一路,想不到刚一分开就又重逢了,怎地,你我就是这么有缘?”
朝玉京正一只手抿着酒,听他这么一说,突然噗嗤一笑,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朝窗外努了努嘴,道:“喏,你又来了个同行。”
宇文觉往窗户边一瞅,正瞧见一个眼上蒙着黑纱布,敲着盲竿的青年乞丐,一身破烂褐衣,头发乱蓬蓬的,正朝望乡楼门口走来。
这乞丐实在太像真的要饭的叫花子了,要不是宇文觉自己就出自丐帮,可能真的认不出他来。宇文觉笑了笑,也不客气地自斟自饮,对朝玉京说道:“不是丐帮弟子。”
朝玉京往嘴里送了一颗化生,眯着眼道:“为何?”
宇文觉呷了口酒,道:“凡我丐帮弟子,行走江湖皆应挂钱系袋,五袋以上弟子还应随身携带名册,此人一不挂钱,二无布袋,必不是我丐帮中人了。”
朝玉京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宇文觉,也不说话。宇文觉知道自己这一番胡诌毫无效果,毕竟他自己都刚刚把铜钱布袋收了起来。并且许多丐帮弟子为了便于行走江湖,反而会将布袋与铜钱藏起来,只有互相指认身份的时候才会拿出来证明自身。宇文觉之所以不愿告知他真相,是因为他想起了殷天笑曾叮嘱他,岑阳有一丐帮秘密分舵,宇文觉不认识此人,故而猜测此人便是岑阳分舵的弟子。
朝玉京见宇文觉朝他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再接他话,于是他便伸出手指了指窗外那青年乞儿,自顾自地说道:“宇文兄识不得同门,那听我给宇文兄认认帮中手足,看看在下说得对不对。此人虽在敲打盲竿,实则握竿的手法乃是丐帮游龙棍的握法。常人握竿拿棍,都是手心朝下,此为阴手,江湖上也有以阴手起势的棍法,实则大部分都是阴手起势。
唯独丐帮与少林两派,武功刚正不阿,丐帮两种棍法棒法都是阳手起势,便于横拨,用于打狗棒法便是拨狗朝天,用于游龙棍中便是神龙摆尾,游龙棍起势以头为尾,拨打前方敌人的时候,会空出一只手来回打后方的敌人,故此此招乃是丐帮最为精妙的一招之一,不仅首尾兼顾,且前后既是首又是尾,可说前方棍招是摆尾,亦可说后方掌法是摆尾,依在下拙见,此招堪与少林六合棍之‘横扫六合’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