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觉道:“如你所料,大泽山庄当是我丐帮分舵了,眼下遭了奸人暗算,还请朝兄代我前往其中解救我丐帮同泽,若遇笑面僧,当是保命要紧。”
朝玉京攥着他的手,道:“你呢?”
宇文觉倒提君川棍,往自己身上泼了一大水囊的水,转身向茫茫火海,眼神坚毅道:“赎业。”
“这等大火,你会没命的。”朝玉京担忧道。
而宇文觉却已然下定决心,道:“帮主常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身为丐帮弟子,自是不敢忘记帮规。何况这场大火,本身丐帮也脱不了干系。”
宇文觉说罢,就朝熊熊烈火中奔了进去。原本他大可一走了之,将万千受灾之百姓弃之不顾,而他一人之力,并不能救出多少百姓。饶是如此,宇文觉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就此离开,而眼下大泽山庄已毁,火势越来越大,应是分秒必争了,宇文觉辞别朝玉京,便一头扎进火海。
宁丘县城极小,一经大火焚烧所剩更是无几。宇文觉在烈焰中行走只觉口干舌燥。他怕引火上身,早在来宁丘的路上就将身上酒囊中的酒都倒了,转而装了两大包清水。大火之中不能视物,宇文觉全凭哭号声音辨别方位,好在他有踏尘逐雁的功夫,一有机会便腾空起来。
他循着声音转进一个破败的民房之中,见房子已经被大火烧毁了一半,好在墙壁是土坯所做,倒是没有给大火烧毁,然而房梁明柱已然一一崩塌。宇文觉听见此屋内尚且还有声音,便冒险近来查看,只见角落中蹲着一个正在哭泣的小女孩,身上浸湿的衣服已经快要被大火烤干了,而她一人在浓烟之中被呛得几乎睁不开眼。
宇文觉赶忙欺身上前,示意她不要害怕,那小女孩倒是懂了他的意思,却又朝内屋指了指,宇文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边正是厨房,厨房与此处仅数步之遥,却有一个硕大的瓷瓮,这种大瓮宇文觉倒是熟悉得很,北方百姓时常以之储水。
而这大瓮明显太高,以小女孩的身子进去势必就出不来了,大瓮之下压着一个妇女,看样子显然已经绝气身亡。宇文觉心头一惊,料到当时情况危急,这女子当是小女孩的母亲,在大火之中为了及时延续女儿的性命,竟舍命拽倒大瓮,一时间逃脱不出,将自己压在了下面,水也流出来了,她却再也爬不出来。
宇文觉咬了咬干裂的嘴唇,亦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狠下心来,将小女孩的眼睛蒙上,使出绝世轻功将她带出了火海。
将小女孩带出火海后,宇文觉随即将水囊打满水,并嘱咐她不要乱跑,便又返回了火海之中。浩浩火海里,宇文觉见到了太多面目全非的尸身、太多叫苦不迭的寻常百姓。宇文觉断断续续救出来了七人,体内内力已经逐渐不支,而大火却毫无熄灭之意。
此时距离火起约莫已然过去了三四个时辰,宁丘城内几乎已被大火焚烧成了灰烬。纵使宇文觉有着龙吐息的内功,却依然无法在扛着高温的同时运起踏尘逐雁的武功,他此时只觉得双脚沉重似是灌了铅,身法全然没有早先那么飘逸轻松了。
饶是如此,宇文觉仍是不愿放弃,他咬着牙再次进了火海,此时大火中央已经火势减弱了,因为正中央早就被焚烧一空,无物可烧了,反是这大火越蔓延越远,极目眺去,似是已经蔓延到了岑阳那边。宇文觉气喘吁吁地行走在大火之中,他此次进火海中已经快到半个时辰,仍旧一无所获。
他发了疯似的将一个个烧成黑色的枯木残垣掀开来搬过去,只为检查是否仍有生者。有时他一个不慎,就会被一些火苗燎到,他也置之不理。最凶险的一次,甚至衣角上被火苗点燃,幸好他每次将人送出去都会事先装满水,因此他及时用水囊里的水将身上的大火灭了。
此时他直觉得双眼金星直冒,高温将他的大脑烤的发胀,他的呼吸已经越来越粗重,嘴唇更是干裂不已,身上流血的地方也已经结了痂。宇文觉不再耗费内力,拄着君川棍四处拨弄黑灰,原本就黝黑的君川棍更是被熏得黑亮黑亮的。宇文觉此番入火海一无所获,他深知自己若再待下去,非得身死于此不可。念及此处,只好不甘地一瘸一拐地向外撤出。
他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因此一不小心便一脚踩了个空,宇文觉甚至都来不及呼喊,便掉进了一个大坑里。不过幸好此坑不深,他倒是没有摔伤,待他清醒过来,环顾四周,只见周边堆满了一些土豆、萝卜之类,上面皆有许多没来得及洗去的泥土,宇文觉料想应是掉进了谁家的地窖里,因此赶忙爬了起来,正要往外走,谁知脚下软乎乎的,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宇文觉连忙俯身查看,原来竟是一个身穿麻布衣的小胖子,宇文觉看他身子尚且起起伏伏,应该只是晕了过去。
宇文觉大喜,连忙俯身将他唤醒,叫道:“小兄弟,快醒醒!”
那小孩一时间并未转醒,宇文觉心中担忧,便又探了探他的鼻息,而他鼻息甚是平稳。
宇文觉擦了擦额头的大汉,叫道:“小兄弟,醒醒!”
那小孩仍旧不为所动。
宇文觉大怒,本想伸手将他提起,谁知他接连奔波,已经没了力气,这一拽非但没有将那胖男童拽起来,反倒将他自己弄得身形不稳,一个趔趄便倒在了那男孩身上,君川棍一时脱了手,“咣啷”一声砸到了那胖男童头上,那胖男童这一下方才“啊哟”一声,悠悠转醒,刚醒来就双手抱着后脑勺跳了起来:“啊哟好痛,好痛!我怕了,我怕了,主子莫打,主子莫打!这就去干活,这就去干……这就……”
那胖男童一边说着,一边朝外面望去,只见外面火光漫天,浓烟滚滚,早已不是自己原先认识的那个宁丘县了。
宇文觉见状又是好笑又是恼怒,拍落身边的尘土,说道:“愣着作甚,还不速速和我一起逃出此地?”
那胖男童仿佛雕像一般,呆立着半晌动也不动,宇文觉不耐烦道:“还不快走?”
那胖男童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宇文觉,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哭道:“恩公,这……这大火是你放的吗?”
宇文觉哑然:“自然不是!”
男童又问道:“当真起火了?”
宇文觉道:“当真,整个宁丘都没了,你家也已被大火焚毁,你切莫悲伤,先速速与我逃离此地。”
那男童忽然仰头大笑,宇文觉惊慌不已,不知如何是好。谁知那男童边跑边跳,笑道:“狗日的黄员外!想不到你竟得了个这个下场,叫你整天不让爷爷我吃饱饭,害得爷爷我都变瘦了!怎样,怎样啊,哈哈哈哈!”
宇文觉闻言,又想起方才他所说的话,这才晓得,这男童多半便是被人家抵押在此的小工,看来此地便是他的主人家,他的主人想必便是那黄员外,连同着这大火一起化作飞灰了,也无怪这小童如此开心。宇文觉忙碌了一天,也一直精神不振,心中尽是对宁丘县的愧疚之情,现下忽然觉得好受些了。毕竟虽说大火无情,然而一场业火下来,许多作恶多端的人倒是也难逃此劫。
宇文觉心下想着,却还是要想法子将他带出火海,想必他也是这大火中唯一大难不死、活到最后的人了,念及此处,宇文觉将君川棍往地上一砸,说道:“再不出去,你就要与那黄员外一样的下场了,莫非到了下面,你还想给他做小工么?”
这一砸不要紧,那胖童子顿时便不再乱跑,立马朝宇文觉奔来,说道:“恩公救我,恩公救我!”
宇文觉一边将这男童背着出了地窖,一边打量着他。他看起来约莫才五六岁,头上还扎着两个总角,宇文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胖男童用手指戳了戳嘴巴,道:“我叫百里奉山。”
宇文觉奇道:“怎么用地名做名字?”
他答道:“我无父无母,只知道复姓百里,生在奉山,便以此为名了。”
他说着身子还动了动,而他肉呼呼的,宇文觉直觉得后背上仿佛盖了一团棉花,心想给人家做小工还能吃得这么胖,也不知道私下偷吃了多少东西。宇文觉又问道:“奉山?奉山不是离这里有一百多里地吗?你怎么到岑阳了?”
百里奉山揉揉肚皮,道:“卖过来的呗。我爹娘都死了,我太能吃了,舅舅养不起我,就把给我卖了。”
宇文觉闻言叹了口气,眼前大火蒸得双眼甚是苦涩,宇文觉方才内力有了些恢复,便尽力寻找出路,为了节省力气,便不再与百里奉山讲话。
然而此时大火已将可供踩踏的物什一一烧成灰烬,宇文觉背着这胖男童,已经无法再运起踏尘逐雁的功夫,因此只好在地上找寻来路。这样一来他就行走的极为艰辛,到了险处,甚至时不时有丧命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