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宇文觉头上虽大汗淋漓,脸上却不露声色,以防那小孩害怕。他正要从一小路绕出去,大火却已经他的来路封死,当他不得不转身时,后路亦已燃起熊熊大火,此时情形愈来愈危急,宇文觉无暇再辨别出路,只好一直往高处跳。

眼看着越来与无路可走,宇文觉瞧见前方有一座高耸起来的大墙,便不假思索地冲了上去。至大墙下时,见墙下倒着几具枯骨,身上的尚国官衣隐约可见,百里奉山忽然大叫道:“不好啦,不好啦,恩公这里是监牢,咱们进去不得!”

他话音还未落,宇文觉却早已爬到高墙之上,宇文觉将百里奉山放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再朝墙内一看,只见里面竟然全是面目全非的尸身,一个个早已被烧得焦炭一般,骨肉全无,唯独脚骨、手骨上的一条条被熏黑的铁链尚且夺目。宇文觉整日来所见尽是这些,心情原本早已平复了许多,然而现下再见这些来不及逃跑的犯人,虽说他们有罪,但大多数人都罪不至死,竟亦与典狱官一同被这样生生烧死,想到这里他心里十分的不是滋味,可是眼下大火逞凶,两人若撑不到火势削减,便必然也要如他们一般活活烧死。

宇文觉叹了口气,看着尚不知凶险为何物的百里奉山,脑中想起了师父、叁子师妹,也不知师妹现在怎样了,当初将她留在总舵,依她的性子,必是百无聊赖吧。

水囊中已经无水了。百里奉山在地窖里一直被烟熏得厉害,宇文觉便将水囊里的水都给了他。手中虽说还留有一些,然而现在火势凶猛,尚且不知还要被困几时,宇文觉并不敢饮用。

也不知过了多久,起先百里奉山一直想要讲话,皆被宇文觉制止,讲话必然要耗费唾液,因此宇文觉严令他不许废话,否则就将他扔进火海中,他才安静了下来。大火仿佛永远也烧不完一般,不知天地之间有什么那么值得烧,宇文觉越来越烦躁不安,他生来背负许多,因此格外惜命,眼下却根本由不得他。

天色已然逐渐暗了下来,周身却被大火映得鲜红,像地狱一样红。宇文觉心中暗暗自嘲,想不到自己还是害怕了,竟这么害怕。其实当时进火海救人的时候就十分担心自己回不来,现下果然要没命了,也不知道朝玉京怎么样了,他突然十分担心朝玉京把笑面僧杀了,或者笑面僧将他杀了。他甚至隐隐觉得笑面僧与哭婆婆也是一对可怜人。

突然“扑通”一声,将宇文觉的思绪拉了回来,宇文觉此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他强打精神,仔细一看,原来是那小胖子,百里奉山头仰着栽倒了。宇文觉大惊,赶忙上前探他鼻息,才发现原来他只是被大火烘烤了太久,渴晕了。

宇文觉哭笑不得,料想应是自己方才不许他讲话,他竟尔连喝水都不敢说,亦或是他知道水囊中水不够了,因此竟舍不得喝。宇文觉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胳膊垫在他的脑后,把水囊里的水尽量灌在了他的口中。

宇文觉眼睛里冒着血丝,费力地咽了一口干唾沫,也倒头晕了过去,不知生死。

“冒这样的险,何苦呢?”

宇文觉手里捧着一杯清茶,虚弱地半靠在床头,嘴唇仍旧干裂且苍白。他额前耷拉着几缕黑发,不过精神已经好些了。他缓缓咽下一口茶,说道:“朝兄,你知道的。你我都是在这等困境中活下来的人。且不说此事本就因丐帮而起,单说你我二人,彼时若无无定大师等前辈仗义相救,又安有当今的小孤星?”

朝玉京俯身下去,笑道:“若无小孤星,又安有当今的宇文觉?”说罢哈哈大笑起来,宇文觉也被他都笑了。

原来那日宇文觉被困火海,将身上最后的水都灌给了百里奉山,他奔波了一天,终于体力不支,又干渴异常,终于晕倒过去。原本是九死无生之势,好在朝玉京把大泽山庄的事处理完了,见到了火海之外、河边被宇文觉救出来的男男女女,一打听才知道,宇文觉进火海已经快四个时辰了。彼时天色已晚,火势已经逐渐弱了下来,朝玉京在里面找了足足三圈,才讲宇文觉和百里奉山找到,将他们救了出来。

两人笑罢,宇文觉正色道:“朝兄,现下我已并无大碍,大泽山庄那边……”

宇文觉不便直说丐帮分舵,便称为“大泽山庄”。朝玉京早料到他要问,便也正色说道:“觉兄……唉,我直说吧,丐帮损失惨重,大泽山庄内不仅藏着数以万吨的烈酒,还埋了许多火药,这些火药是分地点规划好的,以大泽山庄为中心,连环燃烧、爆炸起来,几乎将整个宁丘县城尽数烧作废墟。昨夜刮东风,宁丘的火灭了,然而这大火向东一路蔓延了过去,尚国大槐、褚县几个县也受了灾,尚国正在派大量军兵努力灭火,想来已经逐渐控制住了。”

宇文觉知道他最后一句是在宽慰自己,他叹了口气,道:“那丐帮呢,活下来了多少人?”

朝玉京挥了挥手,院内忽然多出了一群人。朝玉京指着这些人道:“这就是大泽山庄中所有活下来的丐帮弟子了。”

宇文觉朝院内一看,总共也不过十四五人,他眼眶顿时就湿了,问道:“笑面僧和哭婆婆呢?”

“失踪了。”

宇文觉道:“这样说来的话,我还不能离开岑阳。”他一边说着,一边爬了起来,朝玉京搀着他,两人将昨日所有丐帮残众和宁丘难民都聚集在了一起,宇文觉说道:“各位兄弟姐妹,此次大火虽是地宗所酿成的,然而我丐帮脱不了干系,其中缘由我必定会调查清楚。在此之前,我想先请大家速速回往君山总舵,权且安身立命。这边尚有一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若愿投靠丐帮的,也请一并与诸位兄弟同行,我会给大家一些盘缠,其余所需到了最近的定原分舵自可支取。”

堂前众人一一称是。宇文觉又留下几个岑阳分舵的弟子打听了一些情况,便与他们辞别了。百里奉山甚是黏宇文觉,但是又与宇文觉救出来的第一个女孩儿甚为合缘。那女孩决意投往丐帮,百里奉山便也跟着去了君山总舵,此后一一,自不必细说。

宇文觉二人并未多做耽搁,将丐帮众人送走后便径自出了宁丘境,两人一路骑马狂奔,见沿途尽是大火焚烧之后所余的无数灰烬,如今宁丘的火势已经小了,而大火反而扩散至了其他郡县。两人方行出不到五里,便见前方天雷滚滚,两人都十分机警,立时牵马躲进了路边的草丛之中。

两人打量着所来的队伍,只见约莫有五六百人,尽是衣着尚国制式甲衣,却与寻常所见的尚军军服不同,每人身上都纹了一个个蓝色水纹。这些人也都未曾携带兵刃,反而有人扛着云梯,有人扛着大木桶,还有大队大队的人马背着一种奇怪的竹筒,看样子匆匆忙忙的,不知是要做什么,但是他们所去的方向,正是宁丘大火烧向的东方、南方。

宇文觉眼界不如朝玉京广,遂疑惑问道:“朝兄,这些官兵是去灭火的么?”

朝玉京点了点头。

宇文觉又问道:“那竹筒,后面套着一个大囊子子的物什是干嘛的?”

朝玉京笑道:“那叫‘唧筒’,是一种灭火工具。我看这些尚国官兵远不似我们平素所见的那些杀气森森,反而一个个面露慈善;而这些人看似每人带的工具不一样,但实则是有编制的。你瞧,这种带着唧筒的,三个人中间就围着一个带大木桶的,旁边还有数个扛云梯的,尚国竟然已经建立起了专门的灭火官兵,如此看来,尚国强盛不无道理。”

宇文觉心中也暗生敬佩。尚国本是众多武林人士的大仇敌,癸巳武难后江湖人言尚必訾,而尚国仍旧不为所动,这些年来国力反而越来越强盛,如今若非有什么大事,已经少有江湖人愿意无故踏足尚国了。

两人等这一批官兵走后,随即再度上路。方行进五里,又遇上一队尚国官军。这些人如方才那些人一般,也都是各自扛着水桶唧筒云梯,然而队伍反而散乱些,一路上骂骂咧咧,各有怒容。

朝玉京见状,激灵一下,道:“觉兄不好,我们得速速前往岑阳,岑阳太守把岑阳的守城官兵给调出来灭火了!”

宇文觉早已明白,这一行人与方才那一队大不相同,因为在服饰上也能看出,后来的这一队人马的甲衣才是尚国最正宗的兵服,有的人腰间还系着尚国的官刀,一看便是最正经的尚国官军了。宇文觉大为惊异,想来火势过大,人手不够,岑阳太守被迫将尚国的守城官军给调了出来。而岑阳一旦调出守城官军,那岑阳就沦为一座空城了。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