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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玉京心中大叫不好,顾执的这副模样显是生了他的气。想想也是,他一个小辈,就用三枚透骨钉逼得大魔头顾执停手,这传出去顾执的面子上必然挂不住。朝玉京讪讪笑了笑,走到颜小文眼前,道:“姑……唔,朋友,你不叫颜小文,并非出自镜竹苑,是也不是?”

还不待颜小文回答,一旁的林长寻再也忍不住,提着剑抵住颜小文的喉头,泪流满面地说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非得要去偷那什么生死锦,害死我的父亲?”

颜小文原以为林长寻的剑是冲着朝玉京,是冲着顾青灯,冲着顾执的,她万也不曾料到如今她竟矮身在他的剑下了。

颜小文自知今日自是避无可避了,于是仰头大笑,眼中却早已是泪水涟涟。颜小文双目通红,直勾勾地盯着林长寻,啜泣说道:“不错,林长寻,林道长,我不叫颜小文,我乃千面书生,当年的夺旗大会头魁、金紫旆,辜玄,辜子良!”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哗然。唯独朝玉京,仿佛早已料到一般。

“我师父正是千面鬼,诛魔七子之一的文易法。当年烟雨楼掌门阴世元阴前辈给我师父卜卦,得卦‘祸起东墙’,老头子天性多疑,竟因这卦不认我这徒弟了,将我委身于镜竹苑,说是委身,实则是被镜竹苑囚禁了起来。可惜我那师父饶是他千算万算,日后他还是没躲过他那好朋友施冲盈的暗箭。我在镜竹苑得知了他身死的消息,却不知是何人将他害死,遂暗中潜入镜竹苑的藏书楼,盗取了镜竹苑的掌门密信,只是那夜恰巧我那镜竹苑的师妹颜小文也在,我受了她的惊吓,仓皇中打翻了烛台,将镜竹苑的小藏书楼给烧了。”

“镜竹苑掌门松学岭可是出了名的爱书,我情急之下只好以易容之术幻化成颜小文,将颜小文的残破尸身幻化成我,如此我便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谎称辜玄夤夜盗书打翻烛台被大火烧死。好在这颜小文平素里为人单纯善良,镜竹苑众多大能都信了我的话,将真的颜小文的尸身收殓以后便平息了此事,日后我便以颜小文的身份逃出了镜竹苑,活了这么些年。”

“后来我为了报师门之仇,且害怕哪一日偷学了‘破妄心诀’的施冲盈认出我,一路便以易容之术北上,恰巧遇上施冲盈挑动丐帮与玄凌道宫的发生冲突,我便趁机借着贵派的手除了这个心头大患。”

“而就在杀施冲盈的时候,我遇见了你,抚霜道人,林长寻。”

辜玄顿了顿,话语之中复又带了颤音:“而你玄凌道宫最重礼法。当初墨道人向其师父不遇道人表明心迹,不遇道人竟然弃了掌门之位流浪天下,至今未归。我怕你顾忌我的身份,饶是我会易容术,却易容易不得一生。你问我为何偏偏要去寻那生死锦,我……我只是害怕,我易容出来的假身功力疏疏,而你所闯荡的江湖越来越凶险,我怕我帮不上你,怕你再如当初在岁城关一般为了救我险些搭上性命。”

“我欲要与你共战此江湖九州,只得想办法将此身永远保持为女儿身,以便不再分出内力维持身形样貌,恢复我那夺下金紫旆的功力,这天下,除了哭婆婆的生死锦,便别无他法了。至于林伯父,那日在山下小屋,他早已将我的真身认出来了。”

“就算他已经答应了……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怕你囿于礼法,依然弃我如敝屣。”

辜玄越说越悲,说到最后已然泣不成声,身子低在地上,蜷缩作一团,看起来极为痛苦。

林长寻见状心头一疼,也涕泗横流,颤抖着收起抚霜剑,轻轻抚摸着她的黑发,低声道:“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呢?偏生要冒这么大的险。”

林长寻想到朝玉京对他讲的“生死锦”的生效前提,想到她要强行对自己的身体做出这么大的改变,必定痛苦得很,他也就更加心如刀绞,也更加心疼她了。方才的那些痛恨之情,已经消减了许多。

宇文觉看着这一对有情人,却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觉得心里凉飕飕的,身子也凉飕飕的。脑子里一会儿浮现起林怀苒的样貌,一会儿却又消散了。他不自觉地瞅了瞅一旁的顾青灯,她依然是一身黑衣,表情极其淡漠,一副事不关己模样。

顾执摇了摇头,道:“哭够了么?”

这时顾青灯才缓缓地将头扭了过去,不再看他们。

宇文觉再也忍不住,怒道:“前辈,何以得理不饶人至此?他们二人实属不易,纵使千面鬼有对不住您的地方,可是前辈的恩怨,与我辈又有何干?你又何苦如此苦苦相逼?”

顾执冷笑一声:“前辈的恩怨?你们涉身的江湖,哪一处不是由我们这些前辈的恩怨所造成的?若无地宗之恨,岂有今日之事?若无落日崖之战,岂有玄凌、生灵二道门之争?若无前辈的恩怨,安有今日之武林?今日我执意要杀此女,尔等小辈的性命我倒也懒得取,尤其是你这小乞丐的性命,老夫我不怕再救一次,有朝一日你们尽管找老头子我来报仇就是。”

顾青灯也闻言对宇文觉一笑:“尽管来找小女子就是!”

顾执说着,手上劲力一甩,就要再次将辜玄擒起。谁知这时候朝玉京又大喊了一声“慢着”,顾执回过头去,瞪着朝玉京道:“小子,你又想怎样?再坏我的事,小心我连带你师父一起杀了!”

朝玉京连忙作揖,欠身道:“前辈息怒。你看这女子的右臂。”

顾执不知道朝玉京在弄什么玄虚,却还是凭内力将辜玄手臂上的衣服给震碎了,只见上面赫然有着一道黑色的诡异纹路。

顾执见状,又贴身至林长寻身边,霎时间便将林长寻的左手手臂上的衣服给褪了去。顾执定睛一看,只见他的手臂上也有着一道诡异纹路。

顾执见状道:“心咒术?你疯了?”

朝玉京这时才说道:“正是心咒术。此术乃是梅花谷术山堂的秘术,不知怎地被她学去了。据岁城的烟雨楼传来的情报称,当初岁城关流民叛乱时,有一个玄凌山的道士用了一种极其厉害的剑法砍伤了很多人,而那道士本受了重伤应当即刻死去,谁知过了几日竟然活蹦乱跳地回了玄凌山。今日看来,原来是辜玄当时用了心咒术救下了抚霜道人,为此辜玄耗去了自己一半的生气。”

“前辈您应当知晓,此术一旦施展成功,两人便共荣共枯。你若将辜玄杀了,林长寻也就跟着死了。林长寻乃是青阳道人稚阳诩的大徒弟,稚阳诩可是叶平生身边的红人,未来玄凌道宫的掌教,一旦此事被玄凌道宫的道士们知晓,您可就得罪了整个玄凌山乃至天下道门啊!”

顾执原本是一个天不敬地不服的魔头,只是年轻时吃过颀山老祖的亏,又实在打不赢不遇道人李不予,因此对玄凌道宫一直有着忌惮。朝玉京几句话,令他不得不思虑一番。不过顾执毕竟久涉江湖,要比朝玉京等人知道的多得多,他哈哈一笑,说道:“这也好办。小子你也不用诓我,我混迹江湖几十年,又不是没见过心咒术。此术不是没有破解之法,只要施术的人心甘情愿剔骨除印,将入骨三分的咒术剔除出来,便可免了此术,不过这对施术之人伤害极大就是了。”

顾执说着又回过头去看着辜玄,道:“反是你也已是一个死人了,便再受受苦,将此印剔了吧。否则爷爷我就连你和这小道士一起杀了,得罪天下道门?得罪就得罪,日后爷爷我往泯天道一跑,穆念宇还不更是好酒好肉地招待我,晾他们玄凌山的道士也打不上魁山。你看如何?”

辜玄已深知无计可施,只好含着泪点了点头,她正要划开自己的手臂,一旁的林长寻却早已暗自运功,将自己手中的一个遁地符塞进了辜玄的手里,他随即上前就要出剑,谁知他剑刚抬起来,就觉得脖颈一酸,倒地晕了过去。

是辜玄不想让他枉送性命,遂趁机抬手将他打晕了。

辜玄弯下身子,伏在林长寻身边,泪水顿时啪嗒啪嗒地落在林长寻的衣襟上。辜玄赶忙将眼泪拭了拭,不舍得眼泪将他的衣服弄湿。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林长寻耳边低声说道:“此生无缘,此生无缘。小道士,来世见。但愿来世为花你我不同株,为畜你我不同栏,若仍有幸为人……你我当如日月一般,昼夜相殊,阴阳有别……勿念。”

说着辜玄轻轻吻了林长寻,眼泪顿时又顺着她的眼角流了出来。辜玄缓缓起身,捡起了林长寻的长剑,眼中泪水莹莹,也不看顾执,也不看其余人,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林长寻。也说不上是苦是乐,既是喜中悲,又是悲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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