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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玄脸颊上净是泪水,嘴角却一直勾起,面带笑意。往日两人相伴之乐,此时一一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哪怕当初冒险偷得生死锦,忍受穿上生死锦后生死就在一线之间的无穷痛苦,为了他都是甘甜的。辜玄笑着,手上长剑正一刀一刀地切入肉中。抚霜剑锋利无比,刀锋一触及到手臂时,顿时便有一股凉意袭入心间。辜玄身子微微一抖,她白皙的手臂上顿时就流出了猩红的鲜血。

宇文觉已经闭上眼,不敢再看。而辜玄只是笑着,含情脉脉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林长寻,一刀又一刀地割着手臂。到最后她只觉得眼前模糊不已,身子颤抖得也越来越厉害,盏茶的功夫,那手臂上的黑色咒印已经被剔除得差不多了,逐渐露出了森森白骨,那心咒印竟当真能入骨三分,辜玄看着自己手臂白骨上的黑纹,心中竟这么想着。

到此时,她还在勉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嘴唇嗡动,开始倒念施展心咒术的口诀。而随着她的诵念,她手臂上那咒印也正肉眼可见地消散开来。那道诡异黑印似乎十分迷惑不解,就连褪去的黑色颗粒也都在两人之间弥留了许久。辜玄微微笑着,用袖子拂了拂,那咒印颗粒盘旋了许久,也终于一一消散。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辜玄手臂上的咒印方才消除干净,地上已经鲜血淋漓了,不过辜玄小心得很,没有一滴血液溅到林长寻身上。

辜玄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她深知入骨三分的心咒印已经完全除去,可是已有其他东西更加入骨三分,牢牢地刻在了他们二人心中。

她费力地转过头去,看着遮天手顾执,顾执方才也回过身去不敢直视,此时转过头来,亦不敢正视辜玄含泪的盈盈双眸。辜玄轻笑一声,道:“前……前辈,莫……莫要自责,父债子偿,我师父他老人家虽说性情孤僻,若……若无他,便无今日……之辜玄。辜玄能够有幸识得……识得……抚霜……道人,识得诸……位……”

辜玄话并未说完,头一仰,栽倒了过去,终于没了呼吸。

辜玄不在说话了,在场众人也都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寂。

朝玉京长叹一声,率先打破众人的沉默,上前探了探辜玄的鼻息,又探了探她的脉搏,摇了摇头,向顾执抱拳道:“前辈、师姐,千面书生辜玄,已死。”

顾执一生杀人无数,今日却不知怎地心中大为不忍。而且以他的身份,自是不可能再在辜玄的尸身上补刀了,因此大袖一挥,转过头去,道:“此桩恩怨已了。不过此人是我故人的手下,今日老夫在此,你们杀他不得,日后老夫看不见的时候,他是生是死便与老夫无关了。”

说着,指了指丁甲,顾执一抬手,便将丁甲携在手边消失不见。

宇文觉望着消失不见的顾氏爷孙,摸了摸脸,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泪水滂沱。

“辜玄——辜玄——魂归,魂归!”

“魂归……魂归啊!”

天色暝暝,林中忽地飞起一群仓皇的乌鸦。树木尽皆灰蒙蒙的,天色已然迟暮,归鸟受了惊吓不敢归巢,在天上兀自踉跄盘旋,不知何枝可依。天地肃穆,唯独一个道袍少年正伏在一个少女的尸身上悲恸哀嚎。

道袍少年昏睡许久,待他醒来时发现身边一切都已经变了。他哭得双目泛血,抱着一袭绿衣的少女尸身一步一跪,踉踉跄跄地向前走。暮色越来越暗,少年哭泣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林木深深,少年的身影逐渐看不见了,唯余哀声偶尔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

“顾执——我必杀你——”

宇文觉打了个冷战,回头一看,只见暮色冥冥中有群鸦忽然振翅飞起,心中有些凄凉。

“朝兄,岑阳城……地宗造反了。”

朝玉京手中的无定骨正飞速旋转着,匆忙奔逃的难民如流水一般从他们身边经过,扬起的尘土把无定骨都染得泛黄了。

“有没有徐枯的消息?”

宇文觉以为朝玉京还在想着报仇的事,刚要张嘴,却又顿了顿,尴尬着不发一言。

朝玉京扬声道:“徐枯在否?倘若丁痕狗急跳墙,一时间攻不下来岑阳城,利用徐枯的邪功再次制造瘟疫该如何是好?”

宇文觉闻言大惊,赶忙说道:“红绫子前辈仍在地宗手中。”

朝玉京手里的无定骨“啪嗒”一声,便被他牢牢地攥在手里停止了旋转,他双眸一抬,对宇文觉说道:“我们得赶紧去岑阳,将徐枯找到。”

宇文觉回头看了看来时的森林,远方昏暗,暮色已将群山彻底吞没,百姓们化成了一个个小墨点消泯在了虚空中。他不禁担忧道:“那抚霜道人呢?”

“他现下自有他自己的事了。此事虽是因他而起,却已经与他们二人无关了。”

宇文觉“嗯”了一声,便与朝玉京逆着人流向岑阳城内奔去。

两人一路从城南树林奔出,天色已经愈来愈暗,两人却不敢休息,而为了节省气力,两人在路上还寻了两匹骏马。就在将到岑阳城门时,便见城内火光冲天,不时有一道道真气光芒泛起,随即便传来一阵阵哀嚎之声。宇文觉惊道:“糟了,丁疯出手了。”

朝玉京还未答话,便忽地上前一把将宇文觉从马上拽了下来,宇文觉本能地一挣,却感到一股大力传来,生生将宇文觉按了下去。宇文觉回过头来与朝玉京对视一眼,只见朝玉京指着前方灰暗处,低声道:“你看!”

宇文觉闻声看去,只见暮色之中有一道黑影跃出了城墙,而那黑影身后同时也跟着许多人,正大骂着追他。宇文觉再定睛一看,见那三个追逐的人身材相仿,衣着也相同,为首的那人他更为熟悉,正是被顾执救下来的地宗首徒丁甲,而丁甲身后的,应该是丁己、丁庚二人。这些人中唯独不见丁戊,想来应该是前些日子被辜玄杀了。宇文觉原本想找丁戊给丐帮分舵报仇,见丁戊已死,才权且作罢。

而在三个人前面正费力奔逃的人,他手里正提着一个黑麻袋,正如他原先进望乡楼时一般,身上衣着甚为破烂,正是与丐帮有着莫大关系的刑天掌殷黯。

朝玉京说道:“你自己决定吧。此四人不知在筹谋些什么,务必要去探寻清楚,是你追踪殷黯我进城阻止丁痕,还是你进城?”

宇文觉略作思考,想到殷黯与殷天笑的关系,其中许多密辛他还并未知晓,现下也容不得他多想,因此宇文觉当即决断道:“烦劳朝兄进城,我们城中再见。”

朝玉京“嗯”了一声,便荡起衣袍,穿过城门消失不见。宇文觉亦赶忙提气,为了不让几人发现,便弃了马匹,顺着四人出城的方向追了上去。

殷黯逃出岑阳城后,便一直往西奔逃。原本宇文觉动身时已经看不见殷黯的身影了,然而在路上不知怎地一直有着血滴滴了一路,宇文觉料到应是殷黯手中提的那个包裹中的物什。莫不是殷黯又胡乱杀了什么人?想到殷黯号称“刑天掌”,杀人总是夺命取头,看起来那麻袋着实像是装着一颗头颅,宇文觉一想到此身子就不寒而栗,赶忙追了上去。

所幸宇文觉轻功精湛,且早些时候骑马省下了内力,顺着血迹不多时便看到了几人的身影。宇文觉一直跟在几人的身后,保持着丈余距离,不让他们发现便可。宇文觉又在几人身后尾随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觉几人的速度慢了下来,尤其是在前面奔跑的殷黯,仿佛怎么也甩不开丁甲。

宇文觉与殷黯、丁甲都交过手,只觉得殷黯棍法精湛,而丁甲给他的却是深不可测之感,因此宇文觉料到殷黯应是内力不足,要被丁甲追上了。饶是如此,宇文觉倒也不急立即现身,他还尚未摸清局势如何,故此仍然颇有耐心地跟在几人身后观察。

岑阳西郊甚为荒凉,这一带在早些年原本乃是古战场,近些年来连年战争,由于整治起来甚为麻烦,就连岑阳也无暇管理此处,而且此地离上京还有二百多里远,因此人烟稀少得很。

四周走兽不生,尽是些光秃秃的树桩、灌木丛,还有四处零落的白骨,月光映照下竟有些可怖。宇文觉从未来过此处,也从未听说过岑阳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因此心中一时间也有些忐忑,趁着几人放慢脚步,便赶忙躲在了一丛灌木丛中。

而殷黯已经彻底脱力,到了此处一时间也无处隐遁,竟也索性不跑了,殷黯摇晃着身子到转过头去,一把抽出自己背后的盲竿,月光明亮,不时有怪鸟哀鸣几声,此时的殷黯一时间邪气盎然。宇文觉这才注意到,殷黯脸上不知被谁划了一刀,鲜血凝结不就,殷黯咧嘴一笑,那新结的痂就又崩裂了些许,鲜血顿时又沾满他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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