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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门关依然立着一位老叟,黄沙吹打在他的脸上像是拥抱,老叟不在意,也不擦去,只闭上了眼,提起别在腰间的那杆烟。风沙大了,烟气自然难见,好不容易点燃,不消片刻便是熄了,这漫天狂卷的黄沙与热浪让他的烟抽得不利索。“好多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风了。”,老叟眯着眼,轻叹一声,烟枪里的火捻熄,轻轻收起了烟枪。风吹日急,大浪滔天,人间旱魃。战鼓声又是响起,牛皮的大鼓轰隆隆的,沉闷,庄肃,两座天下之间立着一座坟碑,是界碑,也是坟墓。老叟走得很慢,颤颤巍巍的,狂风吹打,老叟走的很不利索,像是随时便会栽进土里,而后再无声息。坟碑没被沙子淹没,老叟提起衣袖,轻轻地擦去上面的沙尘。做完这些,老叟便觉着心里有些痒痒的,像是羽毛在心上打了个旋儿,他倚在坟碑旁,红日垂天的气象,最后映在他的双眼。风动游龙,吾心静呈水。

小山村的名字叫溪源,长溪的源头处,自太祖皇帝以武定国的三百年来,这片天地也是难得觅得了几分清静,小山村也有是太祖圣上亲自命名的刀剑坊,其名为武德。不过村里的人更喜欢称之为“无德”,自然是毫无来由的,只是觉着有趣罢了,少年人间便更是如此。不知从何时开始,兴许是一天老天爷起了兴致,一连两月都是下起了小雨,可偏偏下雨的季节却还十分怪异,是早就过了冬至的日子,雨雪交杂间,是无数村里人的骂娘,到了第二年,古怪的是便越发多了,村里的妇女一个接一个的怀孕,村里的白日也是不消停,有时白日出云,艳红胜火,月升日隐藏之际,隐约间可听白鹤啼鸣,当真神异。

也是在那时,村里的一户外来人家也是诞下了一子,只是此子生的时机当真不对,是在那村里村妇都忌讳的五月初三出生的。也是这般,那户人家便远离了村子,在长溪的一处支流重修了住处。照理来说,既是有一座太祖皇帝亲自赐名的刀剑坊,这座山村怎么得也不该是如此荒凉,更何况山村倚靠长溪这座富水,虽不致兴盛万康,也应当是小富即安。不过村里人也是纯朴,对于这些切实际的发财梦,他们只求来年的赋税不要又加了一成。

长京城坐落在泗水河岸,背靠元山,兴许是世代王朝都对这座宝地十分青睐,有了王朝国运的滋润,泗水便从来都安稳,像是轻柔的江南女子,折着伞,烂漫在水天相接间。不过兴许是此地过于安稳了些,前些年好征伐的武宗便是不喜,于是要迁都,想将吴越的都城给迁到北安城。北安近长城,城外是妖域。不过这哪能行,不说与仁宣二帝所留下来的安康遗风相悖,就是自家的母亲也是不舍得儿子匹马上阵,舍身犯险的。

次年初春际,武德至圣太元大皇帝病逝于深宫,那日雪停,人间澄澈。

吴越朝堂最近多了很多事,有关于镇压各地叛乱的,也有赈灾济民的,总而言之,都是些破烂事,可这也是毫无办法。世间王朝,大都需要气运压胜之物,可以是山川大水,也能是奇珍异兽,但究其本质,终究是逃不过天下共主,也就是老天爷的“封”。这一来是为了,借助天地运势,使得国祚绵延长久,其二的原因,那便是复杂许多了,因为其事关天地间修士的管控,换言之,便是“仙人”间的律法。林徐之如今十分头痛,自“至正”的年号推及开来,吴越朝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前些年的武宗病逝便是疑点重重,可还未等吴徐之查清楚,破烂事便接踵而至,至正初年十月初三,西北的龙应州遭遇蝗灾,粮食紧缺,死人无数。其后十月初五,西南西昌姬家号令天下,宣告清君侧。好在朝堂之上可用之才还有些许,不至于让战事节节败退,只是两军久僵持,胜负难料。“只希望,这一切只是巧合。”吴徐之揉了揉眉心,抬起了有些昏沉的双眼,毛笔暂且被搁下,他瘫坐在长椅上,望月却无神。吴越皇室算是历史上难得的皇家,一连五帝皆是盛世之君的气象,若不是三千七百年前欲恶天下的老天爷战死,世间制约修行者的大道薄弱,又怎会让吴徐之这般头痛,“这些蛆虫,吃屎也想赶热乎的。”吴徐之轻轻揉了揉脸,面无表情地说道。天上地那轮月又是红了些许,若不是有心人,怕是很难注意这些细小的变化,钦天监的人有些头疼,再这么下去,一年半载便是会成了血月啊。

长京城内的西湖东岸是烟尘场所的好居处,一来地价合适,二来烟花柳巷总归不是能好上了岸的活计,如今吴越朝乱事极多,若不是有些官宦富商的打点,只怕是早就被停了。舫船上莺莺燕燕,此起彼伏的叫嚷声夹杂着,思云迷雾的香气,让人驻足不前,流连忘返。其中常来的顾客自然也不是寻常人家,官宦子弟,皇家世子都是有的。只是在这儿,钱才是最重要的。二楼的驻雅间内只有一名客人,那人身形单薄,衣衫朴素,略显非凡之处,恐怕就只有头上的那一抹透着紫光的簪子了。

年轻人停了停手中的茶壶,随即便又无事,茶壶稳稳放下,整理了身上的道袍,转过身,便是见着了这座烟柳舫的主人,是一名女子,极为平凡的女子,她的眼神并不漠然,只是透过去的时候,总是瞧不见光。“你应知道,我找你可不只是为了这个。”女子的话语中透过透过一丝柔情,只是眼神却依旧如墨,似是无情。紫木簪子的年轻人点了点头,也是认可,他坐在椅子上邀请女子落座。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女子拿起了年轻人的茶壶也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色竹青,热气盘旋于其上,年轻人已是开口,说道:“此次前来玉清前辈处,怕是多有叨扰了,小辈恳请赐教,清浊天下的西楚项家,玉清前辈知道多少。”

“心思玲珑,天资不错,只是心性却差了太多,道门中人,何时如此过。”女人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很失望,窗外夜莺啼鸣,为月献曲。紫木簪子的年轻人也是瞧见了那轮明月下的夜莺,终是不敢再说些什么。年轻人卷起袖口,青筋分明。

“那老不死的道士想干些什么以为没人知道,无非是被魔迷了心窍,蠢人罢了。老道士在这地方呆久了,老道祖不在这约束着,就是有些飘了,以为自己能脱出自己的根本,开宗立派称祖,真是不晓得,人间灼灼如浩日,哪来这么多妖邪。老门生,他倒算是晓得为人之事,没有在那天上呆得太久成了个指指点点的傻子,只是可惜,也没聪明到哪去。机关算尽,终会死。”女子声音很轻,眼神迷雾骤起,像是捉不到的水中月,亦是望向了夜莺,月光宁静。

紫木簪子的年轻人出了这座花舫,女人的胭脂气让他有些头晕,随着水逆流的方向,年轻人缓步而行,城门的鼓声响起,宛若龙鸣。年轻人的脑袋里始终回响着女子最后的那句话,“欲恶天下执主,亦是西楚皇室皇孙。”知道的无需太多,这一句便已是够了。心中莫名地窝出了一团火,烦躁,郁闷,都是这团火的薪柴,朝着无法预估的方向,愈演愈烈。

少年点起了手上的火把,微微抬头,石壁上镌刻的是这座山村历史,不知是何缘由,被刻画成石画供子孙后代瞻仰。少年握紧了火把,想开口却又死死地咬住嘴,最后只成了野兽的无力的低吼。少年又是走向了长溪,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一轮明月,只不过那明月皎皎,俯着身在少年的耳边轻说:“老门生是骗你的,老道士也是骗你的,你是这座天下的主人,那两个老家伙都是心眼抹了油的骗子,你不是棋子,你是这座棋盘的主人,亦是欲恶天下执主。”少年仿佛如遭重击,双目无神,双膝跪地,在意识迷失的最后一刻,他却瞧见了无边无际的红日,红日胜霞,蒸腾,万物无生。

李则安有点累了,身旁空无一物,只是举目望去,素净无生。李则安扶了扶额头,再次站了起来,只是过了许久却又是缓缓坐下,李则安从不是莽夫,他的心一向很静,倘若不是如此,他早该死在三年前的那场鏖战了。愤怒被他压在了心底,猛虎停止了纠缠,泛着血光的眼缓缓蛰伏,大日入海,万籁俱寂。气韵悠长,李则安再度睁眼,神色已是平静,只是很显著的,眼底的光淡了几分。

李则安眯起了双眼,无神地望向远方,李则安呆了许久,再次直起了身,开始练拳。有些事想不明白,打不明白,那终究还是得做的,求心,亦求真。

老门生吐出一口血,他已经很久没有伤得这么重了,长矛于空中回转,矛身还镌刻着阴阳双鱼,六叔收回了长矛,静静地站在那里。六叔的眼神很静,像是无神,只是寒光闪出之际,老门生一时间山岳压身,巍峨难动。老门生依旧是撑在地上,身上的衣衫多了几抹血迹,瞧着甚是狰狞,老窑头被两把双刀给钉在了墙上,口齿秽浊受了很重的伤。六叔很强,准确来说是西楚虎将项乾很强。项乾背手,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两位。他杀了太多人,有些倦怠了,于是他收回了兵器,朴素的衣衫很旧,面相也极为老实,甚至于背都有些佝偻,项乾从来都从容,只是他也会生气,所以他暂且放下了伪装,对着这欲恶天下的代执者,西楚曾经的国师轻声说道:“暂且就先这样,功过相抵,下次我会直接打死你。”话落,寒风瑟瑟吹起衣袍猎猎,六叔拾起了地上的袍子,转身背起了背篓,背篓沉沉的,六叔轻轻地掂了掂,笑意浮现,这次的分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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