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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婶站在望福桥桥面最高处，手搭凉棚，朝这边张望着。见到胡凡的身影，便开始招手。胡凡加快了脚步。走到跟前，堂婶挽住他的胳膊，悄悄说道：“老头子就是事多。你可千万别为难。办不了的事，不能答应下来。”胡凡问什么事。堂婶说，我也不知道，昨晚上大棠伯他们几个在院子里嘀咕了好一阵，都说这事只有找你。我后来问老头子什么事。老头子不肯说。

进到院子，果然看见五六位长辈凑在一起抽着烟，见到胡凡，都纷纷掐灭了手中的烟头，朝他微笑着打招呼。胡凡也朝他们连连拱手。进到堂屋，堂叔端过来一杯刚沏好的茶，让他在八仙桌右边一张扶手木椅上落座。胡凡连忙摆手，屁股一斜，坐在椅子下方的一只方凳上。外面的长辈们也都跟进来，找地方坐了下来。

“小凡哪，把你叫回来真不好意思了。可这么大的事得当面说才好。”堂叔说着，看了看大家，大家附和道，是的，是的，辛苦小凡侄子啦。胡凡笑着说，我没什么大事。能为各位长辈做点事，很乐意的。大家又连连点头。有的还说，小凡从小就良心好，特别的孝顺。三岁看到大，一点没变。胡凡呷了一口茶，抬起眼睛望向堂叔，等他说下去。

堂叔说道：“前两天明华他们给我们看手机了，你做大了，当大老板了。我们做长辈的，脸上也都有了光。今早上，我让你婶子还特地到老祖宗像前给你烧了柱香呢。这些年啊，我们的生活好多了，也有了点闲钱。要放在过去，早就在八仙桌上打麻将给折腾掉了。镇上这些年禁止赌博，搞文明。我们就思量着放着的这些钱该派点什么用场吧。小的们在外面也不容易，我们这些老骨头也没的几年了。我们几个老哥们就想啊，能不能都交给你，帮我们钱生钱。一来我们哪天走了，不用小辈的，二来说不定还能接济他们一点呢。”

听明白了。这些长辈想通过网贷赚点钱呢。胡凡笑了，“你们每个人大概能拿出多少呢？”大家说让你笑话了。也就是五六万吧。一共五六万？胡凡问，心想这点钱，应该风险不大。堂叔抬手止住了大家的七嘴八舌，说道：就今天来的这八个，总共就要有九十多万哪！就按你们给的那个利息就可以了。有几个原来还有点不识相，想通过你再抬高点利息，被我一顿臭骂，越是自家人，越不能给你添麻烦。胡凡思忖着，就这么点，权当让老人们乐乐了，他还可以让曹董内部再给个一两点。于是他答应了下来，“好的，你们回去准备一下，抽个时间，我带专门的人过来帮你们现场办理。”太好了，太好了。老人们没想到胡凡这么爽快，都咧开了嘴。

老人们都起身告辞回家准备去了。堂叔要胡凡留下来吃午饭。胡凡惦记着赶回去同曹董谈他辞别的事，就表示，等到这些老人都准备停当了，他再带人过来帮大家都办好，然后安安心心地吃顿饭。堂叔飞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把嘴凑得更近一点，低声说道：“玉芬要来看看你。”

玉芬！阚玉芬，那个小学的班花？胡凡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一个模样俊俏却又十分高傲的女孩。阚玉芬可是小时候胡凡心中可望不可即的女神。她坐在他的前排，身上总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要是哪一天她因病或因事不来上课，胡凡的心就会变得空落落的，听课也没了心思。要是阚玉芬偶尔送给他一个微笑，他会暗暗兴奋一整天。阚玉芬功课也好。胡凡就在心里暗暗使劲，门门功课不落下，像语文、英语在年级里都是数一数二的。而她则是数学拔尖，常常代表学校参加学区的数学竞赛，趟趟拿奖。胡凡幻想着哪一天阚玉芬能来找他讨教语文或外语上的难题，他一定会毫不保留。可她一次都没来找过他。他也很想找一两道数学上的难题去搭讪，可一看见她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淡面孔，就又怂了。小学毕业后两人读了两个不同的中学，以后在路上相遇，也都形同陌路了。

“她，她不是在深圳吗？”胡凡问道。

“嗐，一言难尽。”堂叔摇了摇头，“去年夏天她带着个生白血病的儿子回来了。人都变得快不认识了。唉，也是个苦命人。”堂叔告诉他，阚玉芬嫁给了县城的那个做服装生意的大伟，第二年就一同去了南方，在那里呆了近四十年。不想在儿子快要举办婚礼的时候，小伙子被查出来，竟患了要命的白血病！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的老公在一次与人喝酒时，脑血管突然爆裂，死了。眼下他们就等着医院给儿子配对做骨髓移植。

唉，生活。胡凡叹了口气，就留了下来。

在堂叔家吃过午饭，阚玉芬一个人来了。虽然胡凡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可出现在眼前的阚玉芬还是让他暗暗大吃一惊，生活的困厄、岁月的沧桑全都刻在了她的脸上。只有在她低垂眼睑的时候，依稀还可见当年的一丝影子。

“你好，胡凡。”阚玉芬似乎已经习惯了家乡人对她变脸般的相貌所产生的诧异。就在开口说话的当口，胡凡发觉她的那种神态依旧还是和当年一样。一个骨子里依然高傲的苦命女人。胡凡心里不禁喟叹。他很快恢复了平静，主动伸出了双手，“你好，阚玉芬！”阚玉芬好像一时有点不习惯，但很快也伸出了一只右手。俩人握了手后，在八仙桌的两侧落了坐。堂叔给两人端来了茶，然后识趣地离开了。

“我们家的事，你堂叔都跟你讲了吧。”阚玉芬用手指转动着自己面前盖在茶杯上的杯盖，挤出一丝笑容，静静地说道。

“是的。希望你能好起来。”胡凡真诚地说。

阚玉芬飞快地抬眼瞟了他一眼，轻轻地、坚定地点了点头。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放到桌面上，推过来，“这是两百万，我儿子的救命钱。半年期的吧，到时自动转存。就你们讲的那个利率。其实大伟这些年来做得不太好。”

“全部放进去，风险太大了点吧？”胡凡望着她，说道。

“生意转手了。不会再有其他进账的了。不钱生钱，就怕等到儿子能动手术了，钱不够了。”阚玉芬笑了笑，“我到哪里去想办法？”

胡凡把卡攥在了手里，“放心，万一有什么问题，我保证第一时间退款给你。”

“会有什么事呢？政府有人见证，还有那个大明星，都上市电视台了。再说了，老板是你。我还怕什么？”

胡凡点了点头，把卡放进了自己的皮夹子里，和自己的身份证插在一起，用手机记下了阚玉芬告诉他的银行卡密码。

“我今年年初被骗过一次，损失了150多万，说是帮我炒股，保证40%的回报。我当时也想钱想混了头。没想到他钱一到手，人就玩消失了。还是大伟的关门徒弟呢。都怪我没看准人，自己眼睛戳瞎了。”她的语调还是很平静，好像说的不是她自己。

可怜的女人啊!胡凡心里很是同情，但他不让自己表露出来。因为这会让阚玉芬感到她被羞辱了。阚玉芬没有变。

胡凡站起来，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阚玉芬也站起了身。

“你回吧。我也抓紧回去把你这事办了。”胡凡走到门口，回转身，准备就在这门口作别。蓦地，只见阚玉芬面朝着他，“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朝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你这是干什么？”他一个大步上去，把她拉了起来。

此时此刻，阚玉芬已经泪流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