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雨掐着齐英研的下巴轻轻上抬，问道：“你到底藏着什么？家里人都被害死了，还有什么可瞒的？你想他们死得不明不白吗？”

齐英研含糊着哼了一声，说：“我没撒谎，说的都是真的。”

“只是没说全，是吧？”

说全？这就是能说的最全了。

在最开始，齐英研想当然认为救助自己的都是债人，尽管没听过有狗也能当的。人进入环圆神座后，受到神律少女的“祝福”，不对，不该用这种网络流传的推测词汇了。齐英研真切的经历过这一切，进入环圆神座后与所谓的神律少女缔结婚约就能成为债人。

齐英研从来没听闻过类似的新闻，哪怕匿名论坛里都没见过。世上有这么多债人，其中不乏为军方工作的特工和追名逐利的（注释1）。官方对于环圆神座的研究几近停滞，民间也没有任何传闻流出，可能性只有一种：成功签订婚约的债人无法对外界透露有关神律少女的一切信息，甚至任何关于环圆神座内部构造的都不行。

如若如此，真正值得注意的事情只有一个。

债人与神律少女的婚约不只有能力的赐予，还存在诸多限制与禁令，且长期有效。

不成为债人则无法一探究竟，成为债人则必须守口如瓶。

环圆神座对人类形成了单向信息封锁。

为什么？

获救之后，齐英研本能认为钟琉、魏莱是服务于政府的债人机构。在债人数量增多到超过一定数量后，民间各类型债人组织应运而生，以雇佣合作的方式向政府各职能部门输送临时工，应对各种可能出现问题。所以魏莱在桌上画圆时齐英研并未多想，但之后核桃所言所行则让他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

“人之众”，没听过的组织，肯定不是政府职能部门的名字。

“心跳法”，疑似某种技能，并非债人所拥有的超能力。

非官方的组织，来路不明的技能，敢伸手处理环圆神座的事情。

一种熟悉感萦绕在齐英研心头，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类似的人和事。

不知底细的神秘男人，恰当的出现时机，人造氪晶。

齐英研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些救助自己的人和那个给予自己人造氪晶的男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更重要的是，妈妈和哥哥的急疾也与之有关。家里人突发重病后自己就遇到了这个人，有那么巧吗？

在这个基础上深想一层，男人真正感兴趣的是环圆神座，准确地说是环圆神座内部构造，债人签约的过程。

而自己，真的就因为契约未能顺利达成的缘故，可以对外界讲述在环圆神座内的一切。

这就是那个男人的目的。

齐英研不会帮他实现这个目的。

所以他不会说有关环圆神座内的任何一个字。

“唉，怎么搞成这样？”

甘雨投降般举起双手在耳畔晃了晃，说道：“拿你没辙，小子。”

在一旁的钟琉暗暗松了一口气。

“认真听，我只说一次。”甘雨继续对齐英研说：“如果你想藏住秘密，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它忘了。只要它在你的脑子里，别人就有一千种办法把它弄出来，手段不一定有我这么温柔。”

齐英研轻笑一声，甘雨挠挠自己的脸，找补道：“呃，可能多加了一些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进去，个人风格。行了，你走吧，注意安全。”

“走？”齐英研没听懂对方的意思。

“甘雨，他要走要留不是你说了算，这里是咖啡店，汪呜。”核桃不满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甘雨仍然保持着投降的姿势，说：“他不配合，你能怎么办？叫迪斯·赛诺从亚历山大港飞过来？还是让来依放一下论文进度，先给这小子洗一下记忆？我们一不是执法部门，没有扣人的权利，二不是根式N那帮书疯子，喜欢锯人脑袋。我们能做的只是帮助可怜的普通人，多帮一个是一个，他不需要我们，就这样。”

听到“根式N”时，核桃脸上浮现出一闪而过的盛怒，这种表情出现在的狗的脸上真是说不出的怪异。可随后它却展现了与愤怒截然不同的反应，郑重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认可了甘雨的判断。

“况且，我这次加班主要也不是冲这小子，我是为了那个球来的。”

球？

齐英研立马联想起先前与魏莱的文字沟通，当时魏莱在暗示齐英研，他的哥哥变成了一颗球。

为了球而来……

哥哥也在这间咖啡馆里？！

齐英研思维微微停滞，消化起这个念头。

开口还是不开口呢？

不开口，他将与这条线索失之交臂，很有可能会失去哥哥的行踪。

开口，这些人本就怀疑那颗球是自己的哥哥，急于询问无疑变相承认。倒是也许会让哥哥陷入危险的境地。

电闪之间，齐英研有了决断。

“你们说的球和我家发生的事有关吗？”齐英研问道。

“无可奉告。”甘雨回答得干脆利落。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家到底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我妈妈为什么会遇害，你说的球如果和我家的事情有关，我当然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问警察咯。”甘雨对着门，做了一个请出的手势。

“你！”齐英研这下是真没话说了。他看着眼前套着黑色渔网装的男人，对方一脸的不在乎。

“谢谢你们之前救了我，以后有机会我再报答你们吧。”齐英研对另外二人一狗浅鞠一躬，准备要走，甘雨此时开口。

“说到救你这件事儿，免费给你提个醒。小子，找到你的时候我们几个都在场。当时那个情况没人觉得你还能活下来，你知道自己是怎么还能站在这儿的吗？”

齐英研缓缓摇了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

甘雨走到他身边，轻声对说道：“不知道，就照照镜子。”

说罢拉开门，将齐英研一把推到屋外。

砰。

门被摔上。

咔嚓。

门锁转动的声音。

齐英研转过头，看到了被树叶分割后洒在石砖上的阳光，看到了违规停靠在路边的车辆，看到了街角的消防栓和公交车站，也看到了金属立柱上反射出的自己的脸。在曲面金属的扭曲下，齐英研的脸被拉出滑稽的形状，像一个水桶。

而这个水桶的表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血污和伤疤。

齐英研难以置信的蹭了一把自己的脸，手掌干净一片，什么都没有。

“小子，找到你的时候我们几个都在场。当时那个情况没人觉得你还能活下来，你知道自己是怎么还能站在这儿的吗？”

“不知道，就照照镜子。”

齐英研终于明白了甘雨的意思。

头撞破玻璃，脸扎进碎片，被割开的伤口里淌着鲜血。这种情况需要多久才能愈合呢？不对，应该问这种情况还能愈合吗？

还有那晚，被齐亚娜踢到时整个躯干都失去了知觉，齐亚娜的力量他见识过，能将公路踩出裂痕的腿就算把自己碎成不规则肉块也不奇怪。被那样的怪力击倒后，没死已经是万幸了，能完好无损的醒过来根本不说不通。

齐英研忍不住把手按在自己的胸腹上，隔着衣服摸了两下，好像这样就能从自己身体里挖出想要的线索。

原来，这些人救自己，不仅仅是因为是自己家发生了难以置信的事件。

原来，自己能活下来并不只是单纯的运气好。

原来，身上发生异变的不只是妈妈和哥哥。

原来，我也开始不正常了。

齐英研双手慢慢垂下，插进口袋。

他已经想好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了。

他要回家。

注释1Webpsychosis（互联网精神病）属于广泛性发育障碍的一种，由诺贝尔奖得主马斯克·鸣·贝索斯于2028年发现，缩写为WP。因为患者多出生于Web3.0后期，所以民间对该病患者的称呼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