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在一个领域获得进步的人，总要先学会克服人类在这个领域的本能反应。面对迎面袭来的拳头，人类会下意识地闭眼躲闪，说服别人时，人会尽皆全力让对方相信自己。然而，拳手会睁大自己的眼睛直视拳头，懂得操纵人心的人会随时给对方提供“可以反悔”的选项，“天生的”不等于“正确的”，“本能”和“真理”之间从来不是划等号的关系。

人越强，越要与本能抗争。

呼吸法的修行也是如此。

钟璃并不喜欢“修行”这个词，一个“学”字就足以满足所有使用场景了。齐英研则固执的将学习呼吸法门的过程定义为“修行”，这并非因为他对“修行”二字有什么偏好——他甚至比钟璃还不喜欢这组词背后的意象——纯粹是因为从文字定义上来说，“修行”比“学习”更准确。

学习是向外索取知识，修行是向内改造自己。

随着修行的深入，齐英研逐渐感觉到体质的变化，最初只是耐力变强，肺活量上升；随后五感敏锐度全面提升，肌肉打击能力显著增强。如今，寻常的拳头已经无法对齐英研造成真正的伤害了，这一切都归功于他愈发强韧的内脏器官。

半年的时间里，齐英研一边修行，一边开始体会地球另一端的生活。他拥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进入了社区学校加入新的班级，遇到了新的同学老师。阿美莉卡的社区学校和国内的初高中院校完全不是一个教育体系，尽管学校尽力根据生源情况分配调整，齐英研的班里还是有不少和他年纪相差悬殊的同学，比如五十三岁的丹·布朗和名字特别长的三十多岁拉丁裔大哥，丹·布朗有读写障碍，他是在外孙女的鼓励下生出重返学校的勇气；拉丁裔大哥是难民，在移民局的安排下在社区学校半工半读，以适应阿美莉卡的生活。

在社区学校的生活充满温暖，齐英研总能受到同学们的友善照顾，有人会把午餐食物分享给他，有人会把自己家里的拼写书送给他，负责授课的老师对他有过于明显的关怀态度，齐英研无论做什么，她都会可以表现出惊讶与喜悦，随即对着众人大家赞美他。齐英获得转入公立学校资格的那天，丹·布朗甚至眼含热泪紧紧将他拥入怀中。

这些人都太善良了，善良的齐英研想起来甚至要皱眉。

“这是阿美莉卡的一面，你得适应它。”钟璃是这么告诫齐英研的，很快，齐英研就明白她选择的词汇为什么会是“适应”。进入学校的第一天，他面对的是年纪比自己小身高却和自己差不多的阿美莉卡少年们，与社区学校混杂的生源情况有所不同，齐英研的班级里白人学生占了绝大多数，全班三十几名学生中，少数族裔不过十几个，亚裔只有他自己。

第二堂课结束后，有个白人男孩径直走来跟齐英研搭话，其他同学在一旁假装有说有笑，实则观察打量着齐英研，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齐英研从男孩强装自信的脸上读出一个信息：他是被怂恿着来跟自己搭话的。而怂恿他的人是谁，看看周遭好奇的目光便不言而喻。

“What'sthat?”他指着煤气罐问。

是的，齐英研一直是背着煤气罐上学的。

齐英研抚摸着煤气罐，说：“Home.Homewheremybrotherlives.”

“Haveyouevereatenacat?”男孩儿的声音略显沙哑，他没听懂齐英研说什么，只得赶紧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仿佛局促不安正堆在他的喉咙里害他不能好好说话。

“Weeatpeople.”齐英研回答道。

“What？Whydoyousaythat?”这个回答大出男孩儿所料，以至于说出来的话磕磕巴巴的。

“Well，”齐英研耸耸肩：“Mymumwaseatenbymybrother.”

那男孩已经完全接不上话了。

齐英研起身，友善地拍拍他的肩膀，轻声细语补了一句话。

“ThatisthemysteriousworldoftheEast."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钟璃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达利亚摊开报纸默默阅读。

“你真的跟他们那么说的？”钟璃擦着眼泪问，齐英研还原了自己耸肩的神态，逗得她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也是事实嘛。”齐英研指了指房间一脚的煤气罐。半年多来，关于肉块的研究基本停滞，转入观察阶段，负责这个工作的人就是齐英研自己。

那是刚到阿美莉卡时发生的事。

“你让我观察我哥？”齐英研对着视频通讯里甘雨困倦的脸发问，甘雨把漱口杯的水倒入口中，仰头“哈”了一阵，嗓子里的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呸。”吐完水后，他擦了擦自己的嘴：“那怎么着，把它送实验室？既然你哥跟你亲，那你自己研究吧就，这事儿我负责给眯下来了，除了我们这边儿这几个和你们阿美莉卡三人组外没人知道，我谁也没通报。”

“啊？你这是在帮我？”

“帮你大爷，我是给自己减少工作量，你跟你哥哥的事儿抖搂出去得麻烦死，一堆人得来搞你。你归我管，搞你不就是搞我？反正国内档案都洗干净，你已经是死人了，那我就给自己减个负，把你这些事儿瞒住，也省的你老怀疑谁要害你和你哥，脑袋瓜子转不停给我添乱。”

“行，那你想让我怎么观察我哥？”

“随你，别惹出乱子就行，不然又是一堆工作量。我给你扔阿美莉卡就是为了少干点活儿，阿美莉卡这地儿正经不错，多少人偷渡，死路上，就为了过去，我对你正经不错。有观察结果向我汇报，平常别烦我，就这样。”

就这样，这次换齐英研来照顾哥哥了。

“你真确定，你妈是被你哥吃掉的？”大笑过后的缺氧让钟璃感到一丝困倦，她打着哈切，随口问着自己并不关心的事。

“按照当时的情况看，只有这一种可能性。”

“但你知道这件事不一定跟债人有关系。”

齐英研皱起眉头：“你又说这种话，要是你知道还有别的人别的组织有嫌疑就告诉我啊，每次都说这种没头没尾的话，说完又转移话题，真的很烦。”

钟璃玩着自己的头发，毫不在意地撒起娇来：“吼，你凶我。”

“坏心肠的女同。”齐英研恶狠狠吐槽道。听到这句话，钟璃立马板起脸回瞪齐英研，她讨厌齐英研拿这个说事儿，所以她俩只要一拌嘴齐英研就肯定会拿这个说事儿。

吵架的核心就是让对方不舒服嘛。

“正式加入‘人之众’前，组织内信息是拒绝与你分享的。”达利亚翻过一页报纸，友善提醒道。

齐英研立马从吵架状态切换出来，对于达利亚先生，他一直心怀敬意，即便一起生活了半年多也很难在他面前保持完全放松的状态。他点点头，认可达利亚先生的说法，钟璃讨人厌是一回事，自己没有权力获取信息是另一回事。掌握初阶心跳法门，接受组织考验并顺利通过后，齐英研才能加入人之众，成为其中一员。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彻底掌握岩之呼吸才是一切的关键。

只有彻底掌握岩之呼吸，他才能一脚踏入修行岩之心跳的门槛，才有机会以岩之心跳继承者的身份加入人之众。

还得努力啊。

齐英研暗自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