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森高中在芝加哥116所公立高中里排名第100，全校师生对此都很骄傲，一致对外宣称史蒂文森高中是“一百分高中”。

学校排名如此之低是有原因的。史蒂文森高中以艺术系课程见长，校内的合唱团、戏剧、戏剧基金会、摄影、绘画艺术和金属加工课程在芝加哥小有声誉。

按理来说，史蒂文森高中有着光明的前景，而学校的董事会则有着自己的教学理念。作为主打艺术学科的高中，史蒂文森高中在生源选择上不走寻常路，别的学校都是十八道工序筛选好苗子，他们反其道行之，专门招收艺术天赋平平的小孩入校。

有时候，一个孩子明明在声乐上更有天赋，学校却不把他往这个方向培养，只因这名学生说他的兴趣是美术。

遵从学生天性是史蒂文森高中的准则，也是它被社区监督部门、教育系统反复投诉的原因，他们觉得，史蒂文森高中纯粹是浪费青少年宝贵时光的恶魔之地。

齐英研并不清楚这些背景，对于一个刚刚踏入阿美莉卡土地的青少年来说，阿美莉卡的教育不是现状，而是抽象的感觉，难以理解。他无法辨别这所中学是好是坏，他能说清的只有一件事：他喜欢这儿。

齐英研喜欢史蒂文森高中，在这儿他有充足的时间画画，还因为日常对话涉及美术专业而掌握了大量美术单词术语。在这里，齐英研的艺术天赋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肯定，他的画本里充满了对过去的回忆，有爸爸妈妈，有哥哥，有好好穿着校服的颜文思。他的同学在翻到颜文思那张画时，非常肯定画里的女孩儿是齐英研的女朋友，因为这张肖像速写“充满爱意”，老师则评价齐英研的画本里有“切实的回忆与浓郁的哀伤”。

齐英研喜欢学校里的生活，喜欢在这里画画的感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甚至让他产生自己正过着平凡日子的错觉。

但总有人想打破这种错觉。

下午三点半，图书馆。

现在已经是放学时间，没有社团活动的同学们也没有都留在学校的理由，全都呼啦啦涌出校门，享受生活中自由美好的那部分去了。齐英研坐在画室，手里握着铅笔，在纸张上描绘回忆。他无法像阿美莉卡的同学们一样坦诚面对没有课程安排的下午，在过去的人生经验里，放学和落日是重叠在一起的日常，是正常人生里不变的景象。齐英研每天在学校待到七点半才离开，好像这样能贴近过去的生活节奏，把自己被夺走的人生保存下一角。

当然，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只是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人需要一些毫无意义的安排才能安慰自己好好活下去。

而且对于齐英研来说，留在学校画画也有另一用途：修炼呼吸法。在画画的时候他的心绪格外沉静，呼吸节奏自然流畅，这是最有益于呼吸法修炼的状态。把每一呼，每一吸都纳入修行中，让身体永远处于呼吸修行中是一种境界。就像《龙珠》里悟空要求悟饭时刻保持超级赛亚人状态一样。

齐英研非常喜欢《龙珠》这本漫画，他现在画的正是融入了哥哥奇英良面部特征的魔人布欧。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绘画教室门口。齐英研抬起头向门口望去，一个戴着帽子的黑人男孩儿正站在那儿。他看起来有点不安，像是膀胱马上要爆炸却遇上公厕满员的人一样，浑身每个关节充斥着无谓的肢体动作，不进门也不离开，就那么左右张望，神情紧张。齐英研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搭话，他英语的学习进步远超呼吸法修炼，日常交流毫无压力，现在英语进入他耳朵后，已经和汉语没太大区别了。

“嘿，你。”黑人男孩冲着齐英研低声说：“我认识你。”

“你要么大点声，要么进来说。”齐英研回复到，他已经知道怎么跟阿美莉卡人做有效沟通了。和他们说话，你得表现得强势。

男孩皱了皱眉头，冲着走廊左右看了看，终于还是走了进来。他一屋就向齐英研身边凑，身体紧绷着，好像随时准备把拳头砸在齐英研脸上。“我认识你。”他又说了一遍：“之前在街区，弗兰克林的地盘上，我见过你。”

齐英研放下画笔，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听着，我认识你。”男孩儿的拳头下意识攥紧，语速越来越快：“你也是混帮派的，听清楚，我要在这儿卖两千块的药。你懂吗？我有两千块的药要卖，帮我把这些散到你们班，会有人想要的。”见齐英研面无表情的样子，男孩儿把拳头从兜里揣出来，抽搐般在面前挥打一拳，好像是给了空气一记摆拳。“他妈的，你到底听懂没有？”

齐英研点点头，淡淡地说：“我不会帮你卖药的。”

男孩猛地把头凑到齐英研侧脸，咬牙切齿地低吼：“那我就他妈宰了你，血帮会宰了你，瘸帮也会宰了你。乖乖听话，别惹事，不然你在这所学校也活不下去，我会把你混帮派的事情告诉所有人，我还会把你的尸体剁碎塞进你背着的绞肉机里。”瞪圆眼睛，想从眼神中射出令人胆寒的凶光，但效果并不好，只能让他看上去充满傻气。

男孩走了，临走前还拍了一下煤气罐以示威胁，不知怎么的，齐英研没有阻拦。现在的他坐在绘画室，他重新握起笔，静谧的教室又只有沙沙声与均匀的呼吸声为伴。

推门回家已经是八点钟了，达利亚先生还没回来，家里只有穿着背心的钟璃在喝啤酒吃西瓜。齐英研把煤气罐放到角落，顺手从餐厅抄起把椅子放在钟璃对面，他坐在椅子上，翘起一条腿，手臂交叉在胸口。

钟璃早就察觉到齐英研有点怪，她问：“有事儿？”

齐英研点点头，直截了当地说：“学校里有人要我帮他卖毒品。”

“嗨，我还以为啥事儿呢。”钟璃继续啃起了西瓜。

“我不想帮他。”

“那就不帮呗。”

“我不想他卖。”

“你管他干嘛呢？”

“不是管他，我是不想他在史蒂文森卖，我不想他卖给史蒂文森的学生。”

“为啥啊？”

“吸毒是不对的。”

钟璃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股天真的质问：“你知道你在哪儿吗？你在阿美莉卡，你读的是半艺术高中，你的老师们在你这个岁数都在飞叶子，你同学的爸妈比你更小的时候就在飞叶子，你的同学至少有五分之一每周都会嗨一次，管好你自己。”

“可我想杀了他。”

“啊？”钟璃根本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齐英研伸出手，轻轻抹去粘在钟璃脸颊上的西瓜子，无奈地说：“咱们得杀了他。”

“为什么啊？”钟璃懵了。

“因为，”齐英研长叹一声，双手捂住脸：“他管我背着的煤气罐叫绞肉机。”

钟璃“啊”了一声，她知道自己付出代价的时刻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