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头下垂，一张肿胀的人脸浮现在原本应是指甲盖的位置。它比正常的人脸要宽数倍，脸颊上不规则的肉泡依次隆起又下沉，最高时要比鼻尖还高。它的胡子短粗中空，如被截断的钢管，意义不明的呢喃声遵循某种音律在胡须中回荡，仿佛来自远古的招魂吟唱。眉骨上浓密垂列着的并非毛发，而是剥离骨骼肌肉小腿皮，发梢末端，无唇无龈的牙齿与发丝突兀相连，咯咯咯打颤。

即便已做好心理准备，看到眼前这头怪物后齐英研仍然感到难言的迷茫。

还能管这个东西叫哥哥吗？他想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钟璃面向怪物垂下的脸，轻声道：“你喂你哥也吃太多了吧？都不消化了。”

“那你帮他动一动，消消食。”

钟璃笑了，她好想回过头，看看能说出这种离谱话的齐英研此刻是什么表情，但她做不到。细胞受电击活化，敏锐度瞬间拔升，处于这种状态中的她近似于第六感觉醒，可以感知诸多常人无法捕捉的讯息，经由脑神经线充足分析，得出预言般精准的结果。眼前怪物的危险程度，远比它骇人样貌表现出得更甚，这是钟璃从自己感受到的排山倒海般压力中摘出的答案。

闪契对它造成了实质伤害，似乎也促成了怪物的进一步异变，还要使用闪契吗？渎武侍制造的应急食品什么时候有这种水准了？

怪物垂下的脸与钟璃相贴，哄热的臭气喷吐向她的脸，把她的头发吹得散乱。

“我说，”钟璃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未出口的半句话飘荡在空气中：“靠太近了啊。”

化身电光的少女围绕怪物周身奔走跳跃，闪契一枚枚钉在钟璃选定的位置，这是闪之心跳的独家法门，利用自身电流唤起对手体内的生物电反应，即便是面对不成人形的怪物，只要它体内血液还在流淌，都能通过生物电流向窥探其体内构造，找寻血液循环的交通要道，捋出脏器位置，布置闪契，以待引爆。

闪之心跳与同属性的雷之心跳完全不同，并不追求极致的杀伤力与控场效果，敏捷才是这一心跳流派的追求，无论速度、反应还是思维，闪之心跳的修行者都只追求一个字。

疾。

面对状况未知的敌人，钟璃选择继续贴身游走，埋藏闪契，这既是攻击，也是通过打击对手进一步收获信息，以便更快拟定下一步计划，领先对手一步。虽然钟璃从未在这个方面肯定过自己，但她确实是一名极具天赋的闪之心跳修行者，无愧于“朔”的称号，这大概也是秦可晴一定要收她入门的原因吧。

她预见到了钟璃能成为“朔”的才能。

电弧斜劈入地，烫出一片焦黑，钟璃脚掌轻踏地面，身后的电光拉出的残影还未消退，又一轮耀眼的光柱自怪物通身闪射。闪契爆发，威力依旧，指头怪物的烂脸脓疱纷纷肿起，几乎淹没了依然呆滞的五官，电击刺痛出它的凶狠，它蜷成一团，抱紧的关节隔着血肉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随后，紧绷猛然弹射而出，轰出一阵令齐英研身形摇摆的风压，指尖处烂脸尖啸着撞向地面，指头末端连接着的那副类人躯干则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被高高抛起。

这指头，朝着钟璃所在的位置弹了一个史上最强脑瓜崩。

“靠啊。”齐英研忍不住赞了一句，他知道现在不是做这种感慨的时候，自己也不是这个性格的人，但他就是忍不住。明明哥哥都变成球了，明明哥哥变成的球都开始吃人了，明明哥哥变成的球吃完人后爆出根大手指了……哎？可能，就是因为爆出的是手指吧，一根对着人弹超级脑瓜崩弹出风压的手指，让气氛微妙的混入一丝幽默，调出一份能融化负面压力的离谱出来。

齐英研无端想起了《猪逻辑公园》的经典一幕，电闪雷鸣的雨夜，被科学家创造出的最低智商怪物霸王猪在院区大肆杀戮，掀翻车辆摧毁房屋，在恐怖破坏的最末尾，它一口咬碎移动公厕的房顶，镜头顺着它沾满血水与雨水的牙齿，拍到一个戴着耳机举着报纸正在拉屎的秃头男人，男人抬起头，来不及做任何表情就被霸王猪一口咬断半截身子，没拉完的大便顺着肠子的断口划出一道抛物线。

齐英研感觉自己就像电影里男人坐着的马桶，正在近距离观看一场惊悚的杀戮表演和足以消解一切的满天飞屎。

很难形容的感觉。

钟璃没有齐英研这么多奇怪的想法，史上最强脑瓜崩连她的残影都没摸到，钟璃身法迅猛，几个跳跃间已来到手指的末端，先前布置的闪契引发电流崩散，与怪物体内的生物电产生了强有力的共鸣，几乎相当于对怪物做了一组内部扫描，结果显示，它的体内有一块类似于心脏工作流程的区域，就在手指与本体的连接处。

这里，就是钟璃结束一切的关键。

她的指尖电光凝聚，胜负将在顷刻间被决定。

就在钟璃将心跳节奏调整至完美状态，准备结束一切时，浓烈的杀意涌入她的意识，淹没她敏锐到近乎能预言未来的神经。自指尖开始，她的肌肤寸寸碳化皴裂，灼浪燎化她的衣裳，焚净毛发，烈焰碎裂成片，片片凝结着陌生的画面。消失的村落、哭喊的妇人、穿着粗衣奔跑的小孩、以及明明是声音却由画面呈现的呐喊声在钟璃眼前飘摇，与她断裂的躯体一起归于灰烬。

一瞬间的死亡幻觉，让钟璃的进攻产生了几乎不可被察觉的停滞，对于闪之心跳修行者来说，刹那的停顿就是在宣告战斗的结果：失败，而失败的结果只有一个。

死。

钟璃没有死，她站在原地，席卷头脑的幻觉已经消退，被现实冲击的意识尚未回归。她好想把脑力用来分析自己在幻觉中看到的画面，这样就可以逃避自己战败的事实，可最后，身为心跳修行者的自尊还是战胜了一切，钟璃强迫自己扭过头，望向自己还能活着站在这里的原因。

也许，钟璃能活下来只因怪物并不能抓住转瞬即逝的破绽。

可能，这场战斗的胜利者本来就应该是钟璃。

但这一切都只能是假设，怪物没有发动攻击的最重要原因，是一个拥抱。

齐英研贴着肉指指尖的巨脸，伸出双臂拥抱着它，尽管他的身体几乎就靠在巨脸的嘴唇前，它只要稍稍张开嘴巴就能把他吞下。

“哥，我想试试看，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