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英研希望自己的脑子能快速运转，想清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他需要钱。

他试图打劫一个男人。

男人给了他一块完整的氪晶，要他去扣响环圆神座的石门。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是要无偿让自己变为债人，变成超越极限，一跃登上阶级顶点的超级人类。

为什么？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威胁？

齐英研不由得瞥了眼手中的砖石，他非常清楚这东西还不足以散发让人自愿交出氪晶的魄力。

那可是氪晶，多少人为之送命的氪晶。

“这说不通。”齐英研开口：“这一切都说不通，我只要钱，你给我钱，我就放过你。”

男人不知道被哪句话撩拨到笑点，先是肩膀抽动低笑了几声，然后“噗”一下笑出声来。齐英研顿感毛骨悚然，心想这人精神不正常。他回忆起自己看过的一些网络流言，称债人极易出现精神问题，因为债人是以出卖自己理智来换取超凡力量的。人只能和一种元素签下契约，成为债人。但债人可以通过不断递交氪晶强化自身，获得进阶。进阶程度越深，债人受到的精神冲击越大，精神崩溃成为疯子的概率越高。这和各国政府宣称的“借用万物之力所以被称作债人”的定义大相径庭，因此被迅速证为谣言。

可看到眼前男人的样子，齐英研几乎确定对方就是一个在不断强化进阶过程中失智的债人，对被辟谣的流言深信不疑。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

打劫一个债人？这死法说出去也太无厘头了。

男人擦掉眼角的眼泪，轻喘口气，似乎在试图保持冷静得体的态度。

“呼。嗯。感谢你放过我。”男人抿起嘴，尽量克制笑意：“那这个人造氪晶，就当做你放过我的谢礼。”

“人造……氪晶？”

“十三年研发，七千多次测准，人造氪晶，就差一次成功的人体实验。”

男人示意齐英研接过人造氪晶，齐英研犹豫片刻，便丢开了手中紧握的砖石。他接过人造氪晶，接触间只觉滑腻冰凉，一股难以言说的能量顺着掌心向小臂流窜，毛孔为之舒张。

“所以你是一个……”齐英研寻找着合适的词语，顿了顿说：“生意人。”

齐英研一边组织着语言，一边消化信息。现在一切听上去还是非常古怪，但好歹有说得通的逻辑。这个男人掌握了制造氪晶的方法，需要招募人测试它能否奏效。如果能，那么男人就可以通过大量制造氪晶获利，这是显而易见的。从他随手就能掏出一颗的情况判断，他应该具备量产氪晶的技术。自己收下氪晶去环圆神座测试是冒着风险的，男人因此支付自己报酬也说得通。

即便如此，这个事情的诡异程度还是不能细想。齐英研并非没能察觉男人说辞中过于明显的漏洞，但他决定把这一切都放到一旁。

“算了，是什么人都行。这活儿我接了，钱给我，我现在就去环圆神座。”

男人嘴巴微张，齐英研立马打断对方说道：“现在，立刻。”

男人的表情变得玩味起来。他看着齐英研的双眼，似乎在思索是什么让眼前的少年从刚才的慌乱模样变得如此坚定。随即，他想到了答案。

啊，这就是贫穷的力量吗？

男人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从外衣口袋中掏出一叠扎好的新钞。

齐英研强行按耐住“连氪晶都敢造假的人会用真钞吗”的念头，他没有多余的选择，只能相信一切就这么恰好发生了。生活又是在什么时候变得有道理可言了呢？

对，自己的人生已经被各种晦暗的巧合锤炼过了，现在只是一点补偿而已。

齐英研攥紧手中的氪晶，对男人说：“不放心就跟上来吧。”随后头也不回，大踏步地向漂浮着巨石神座的方向跑去。

在《环太平洋协约》破产后，全球178个国家和组织联手签订了《圆神协定》，规定了人类将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革。《圆神协定》共29条，当中包括军管、解析、适应、债人监管、资金、技术、能力建设、透明度、全球盘点等内容，根据其第十九条第五款之规定，除七座享有特殊编号的环圆神座选派驻军外，其余环圆神座包括后续新出现的均应对外开放，任何政府、机构或个人不能将其封锁或以其他形式限制他人参观、研究、使用环圆神座。

这就是为什么齐英研可以在凌晨一点站在岩石巨门前而不被任何人阻拦。

周遭没有旁人，那个男人也没跟上来，齐英研看着手里的氪晶，脑海中闪过无数假设和选择。

人造氪晶，从来没听过的东西，能骗过环圆神座的巨门吗？肯定不能吧？把它按在门上会有什么反应呢？会害死自己吗？或许吧，但更有可能的是什么都不会发生？或者现在就逃跑？把这赝品当成氪晶倒卖？回家吧，钱已经到手了，回家带哥哥和妈妈去医院，然后报警。从麻烦中摆脱吧，颜文思一定会这么建议的，她拍的电影是怎么安排来着？啊对了，是在喜剧最高潮的时候用不合理的爆炸毁灭了一切矛盾。

不合理的爆炸。

说起来，书上有写过，在环圆神座出现之前，引发人类社会争端的往往是些现在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那时候人类所想的、所做的、所追求的，都还是自己可以理解的。

或许从环圆神座出现那天开始，这个世界就是癫狂不合理的了吧。

眼前闪过颜文思拍摄的电影画面，闪过镜头里成线成片的阳光，闪过摇晃的街道和挂着水珠的玻璃瓶。

会画喜欢的女孩的裸体卖给别人的家伙，应该早就和理性无缘了吧？

齐英研抬起右手，把掌心的氪晶牢牢按在斑驳的巨门之上。

女孩

心脏砰砰捶打着胸腔，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汗水由发根处汹涌喷出。

手指关节紧得发白。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齐英研不由自主捏了捏手中紧握的晶石，它坚硬依旧。

他突然感到一阵轻松，随即为自己的愚蠢发笑。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真的幻想起成为债人的未来，而现在只觉得一切是那么显而易见的荒唐。手中的玩意儿也能叫氪晶？仔细看看其实就是一颗绿玻璃而已。对啊，还有那么厚厚一叠钞票，现在是几几年？

呼，齐英研深深吐出一口气，疲倦感接替强烈的情绪支配身体，从肌肉中释放酸楚。

回家吧，徒劳的挣扎结束了，回家吧。

家里还有哥哥，还有妈妈。

齐英研颓然垂下手臂，掌心却还贴在巨门之上，一动不动。

他的五指被那颗人造氪晶牢牢吸附住，而它正在淡绿色的妖异光芒下，缓缓融入巨门之中。各路影像中的画面重叠在齐英研脑海里，像飞速翻页的漫画。是了，这就是氪晶作用时的样子，这就是人类扣响环圆神座巨门的画面。

齐英研马上意识到了这代表什么，身体不住地颤栗着。

他要成为债人了。

哥哥和妈妈有救了。

啪嗒。

随着氪晶被完整吞入巨门之中，齐英研的手臂顺滑地垂到身前，在自己大腿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好壮观啊。”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眼前的巨石门仿佛被某种力量浸透，繁复的神秘花纹变得柔和，粗粝的岩石质地泛起了不符合材质特性的涟漪。无需任何求证，齐英研本能地感知到眼前高耸的巨石已经不再是概念意义上的“门”，自己可以直面它大踏步地走进去，他想这么做，他渴求这么做。

并非为了利益，而是受欲望的驱动。

齐英研试探着将手重新抬起，按在巨门之上，轻轻发力。

他的手掌仿佛被水没过般，慢慢消失于巨门表面，随后是手背、手腕、小臂。齐英研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向前一大跨一步，整个人随即被吞没，消失于门前。

视野之内尽是湛蓝，变幻的云浮在天之尽头，也流淌在脚下无穷远的蔚蓝深渊。

最初，齐英研以为自己漂浮在天空中，但脚下坚实可靠的触感提醒他并非如此。他环视四周，倾听着浪潮翻涌之声，才明白自己正站在一片波光粼粼的冰晶海面之上。奇怪的是，蔚蓝的海水随着潮汐翻涌，却打不湿站在海面之上的自己的鞋袜裤脚，仿佛大海和他之间隔着一层用不可能逾越又微小到肉眼难以识别的结界。

“是你吗？即将与我缔结一生之约之人？”

空灵的女声响起，齐英研转身，看到一株绮丽的的樱花树如坐标般伫立在海天交接之处。

“命运的指引啊，请将他带来我身边。”

女声再次响起，齐英研只眨了一下眼，便忽然来到了樱花树的近前。一直忘记可以呼吸的他感到一阵眩晕，口鼻不自觉解锁，如生命本质般美好的清甜花香随着空气填补着肺脏，随后，鼻腔中的滞涩感再度来袭。

齐英研吸了两口，随后咳了起来。

樱花树下站着一个女孩子，柔顺的白发被梳成两条银河，柔顺的流过白皙的脖颈与清晰的锁骨，垂在高耸的峰峦顶点。紧身剪裁的修身连衣裙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与腴润的翘臀，裙边却只停留在女孩儿胯下三厘米处，全然没有遮蔽住白嫩到仿佛能掐出汁水的双腿的意思。

女孩儿凝视着齐英研，齐英研也在对方宛如湖泊般的蓝眸中瞥见了不断发抖的自己。

“请问，是您要和我缔结一生之约吗？”

女孩儿的声音宛如天籁。

无论是父亲去世、哥哥和妈妈双双病倒、计划抢劫路人还是冒险扣响环圆神座的大门，齐英研都没像现在这样恐惧过。以至于思维都在极端情绪的推动下变得更清晰锐利了。

他艰难的保持着呼吸，并为自己现在的状态感到十分困惑。

“那个。”齐英研缓缓抬起手，用颤抖的指尖对准引发自己恐惧的罪魁祸首，说：“那个，那个树，是什么树？”

女孩儿脸上的惊讶稍纵即逝，她抬头望了望正在飘落的樱花瓣，伸手接下，把它送到齐英研面前。

“八重樱。”

女孩儿歪着头，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孩儿。能进入神庙空间的人类各有各的古怪之处，紧张打颤的有，胡言乱语的也有，不过注意力放在八重樱身上的，这还是第一个。用了千百次的开场并未收获效果，女孩儿正在思考应该说些什么，却见眼前的男孩儿深吸一口气，重重地掴了一巴掌，力道之猛声响之脆，吓了她一小跳，辫尾的发丝都跟着跳了跳。

齐英研侧着头，左脸火辣辣的痛觉将他从莫名的情绪中拉扯出来，他缓慢抬起头，看见女孩儿嫩白的手指还停在自己面前的位置，原本夹在之间的樱花瓣已然消失，或许是被自己扇出的掌风带落了吧。齐英研的目光顺着女孩儿的指尖，滑过她的手腕、肩膀、脖颈，定格在略微右倾的脸庞上。

“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女孩儿喔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请问。”齐英研找回了正常的语态：“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齐英研并没有把眼前的女孩儿当成生物学定义上的人类。他认为自己应当是以环圆神座的巨门为传送点进入了异次元空间。周遭的场景是高度概念化的蓝天深海，没有供给人生存的元素，眼前的女孩儿应当也只是具象，她或许是某种更高阶文明的产物（外星文明说是网络上对于环圆神座由来的普遍猜测）；也有可能是某种能量的具现化（这个论调在二次元受众中很有市场）；或许她就是神明本身也说不定（以环圆神座为崇拜对象的新兴宗教黑骑士团在世界各地均有活动）。

无论她是什么，齐英研都准备以最礼貌谦逊的姿态向她乞求债人的力量，这是能挽救他家庭唯一的方法了。

“我的名字是齐亚娜，齐亚娜·恩希尔德，是为您而存在的新娘。”